余斗甫一句字正腔圆的“Fuck you!”，不光惊呆了卢卡斯，也震惊了在场的每个人。
只见小表舅先是愣了两秒，随即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余斗甫直叫唤“他骂我！他骂我！”
大舅见状，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只见他从墙角里抄起了足有半个人高的大扫帚就向余斗甫赶过来，眼底冒出的火光大有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气势。
余斗甫在心底暗叫着完了，怕是又被卢卡斯给坑了。若是晚逃一步，让他老舅这大棒子甩在他屁股蛋子上的话，今天就将成为他这辈子过的最难忘的一个大年三十。
他蹭的跳起来就抓起放在电视下面的一沓黄纸，又拉住卢卡斯就往外跑，边逃着还不忘对刚从厨房出来的老妈汇报行程：“妈！我和媳妇儿先去办正事！晚点再回来吃饭！”
在老妈的一声声注意安全和老舅怒吼着回来的声音中，余斗甫算是成功虎口脱险。
从家里出来后，余斗甫又跑了几百米远才敢停下来，他撑着腰喘着气，瞪了眼卢卡斯，“你他妈老实告诉我，那句话到底是不是喜欢的意思？”
卢卡斯听见他的问题，只是扣扣脑袋抓抓腮，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余斗甫一眼就能看出卢卡斯很紧张，即使卢卡斯不说，他也能猜到那必不是个好词儿。
不过他也懒得和卢卡斯再计较，于是翻了个白眼道：“不说了算了！你跟上我，我带你去见见老混蛋。”
说完，余斗甫也不管卢卡斯，只往前走路。
卢卡斯见他不计较，脸上立马挂起憨厚的笑容，而后他才有些疑惑的问：“老混蛋？谁呀？”
余斗甫看了看远方的半山腰，深吸了一口气，“我爸。”
*
荒无人烟的半山腰上，只够一个人行走的泥巴小路两侧全是零零散散的坟头，余斗甫走在小路前面，用捡来的粗木枝在前面砍压挡路的野草，为自己和后面跟着的卢卡斯开路。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管走路，能听见的声音就只有山林中的鸟鸣。
“呃……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卢卡斯有些尴尬，先开口打破了安静的诡异的气氛。
“到了。”
“啊？”
“我说到老混蛋的家了。”余斗甫让开了身子，展示出前方的光景给卢卡斯看。
卢卡斯一抬眼，就看见前方荒草成堆的地方数着一块墓碑，后面是一座小小的坟头。
余斗甫见卢卡斯傻了眼，笑了下，指了指前面的土包道：“走吧，去给他烧个纸，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墓前，余斗甫生起了小火，将一叠叠的纸钱洒在黄土前，不多时，点点星火便团簇为铺天火色，滚滚浓烟直上云霄。
卢卡斯曾经听说过，中国人过年回乡祭祖，都是摆上贡品再烧些冥币，最后磕上三个响头以示逝世的故人。
可他看了半天，也只见余斗甫默默烧纸而已，别说磕头，就是双膝，也不曾落地。
余斗甫手里的最后一张纸币被他洒进了火堆后，他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盯着墓碑上他老爸的名字发呆。
卢卡斯正疑惑，就看见余斗甫的眼尾和鼻尖逐渐泛红，可他却又强忍着眼泪看向天空，此刻他眼底的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白，如河水般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他倔犟的就是不肯为父亲掉下一滴泪水来。
“你当年抛妻弃子离开家时说的话还记得吗？你说你永远也不要回来了，还记得吗？”余斗甫哑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自言自语的像是在和墓里面的人对话一般，“老混蛋啊老混蛋，你当年走的时候想不到自己会孤孤单单的死在外面吧？最终还得是你口中的烂人去给你收的尸，把你带回家乡来……”
卢卡斯不知道他们家里发生过什么，可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光是看着余斗甫这幅模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还好吗？”卢卡斯的手轻轻搭在余斗甫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这一下子，余斗甫像是彻底破了防，只见他眉头促的扭成了一团，随即豆大的眼泪水夺眶而出。
“你一定在想，他为什么要抛妻弃子，离家出走，对吧？”余斗甫努力压制住哭腔，声音极为颤抖。
卢卡斯没说话，余斗甫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知不知道的，还重要吗？他只想陪着余斗甫罢了。
“要不是他，我这辈子不会活成这个鸟样子！”
余斗甫咬着牙，痛恨道：“我真的恨不得把他挖出来鞭尸！”说这话的同时，余斗甫甚至已经要上去动手了。
卢卡斯见状惊的目瞪口呆，好在他反应极快，一把扯住了余斗甫的胳膊将他抱入了怀里，而后他一手紧紧环住余斗甫的腰，一手在余斗甫的背上顺气。
“别冲动，我在这里，你有什么苦衷都告诉我，我陪着你。”卢卡斯在他耳边不停喃喃，尽量安抚着余斗甫的情绪，“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余斗甫的眼睛因为哭了一场还有些红肿，但好在他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只是这幅模样他实在不好太快回家，他怕在亲戚面前出丑。
“你陪我再坐会儿。”余斗甫拉住卢卡斯的手，坐到了田野坎上。
卢卡斯什么也没说，只是随着他的意思坐下。
迎着北风，余斗甫点了好几次烟才点着，然后他深吸了一口，向卢卡斯道了个歉：“对不起，让你看到我发疯的样子了，希望没吓到你。”
卢卡斯闻言，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儿，我只是有些感慨……是什么样的打击会让你那么崩溃……”
边说着，卢卡斯又悄悄探过去一眼，他怕余斗甫经历第二次伤害。
好在余斗甫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又吸了一口烟，随后他叹出一口像是释怀了的气，用娓娓道来的方式将自己的伤疤扒开来给卢卡斯看。
“还记得是我十岁那年的某一天……”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傍晚，还是个小屁孩的余斗甫在去找小伙伴们玩耍的路上，遇到了同村里常常会给他小零食的老头，那老头见余斗甫一个人，便主动上前用着平时逗小孩开心的借口将余斗甫拐到了村里鲜有人烟的小巷子，而后他暴露了丑恶的嘴脸，一开口就是让余斗甫脱裤子。
那个时候的余斗甫虽然不懂这其中含义，却也不会乖乖听那老头的话，他用最为高亢的声音呼救，同时也吃了那老头一顿暴打。就在被强制扒了裤子差点儿失去高地的时候，一直等不来人的唐堂带领着一众大人找到了已经昏死过去的余斗甫，以及裤子脱了一半的猥琐老头。
“我本以为危机解除了，可我死也没想到，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说到这里，余斗甫有些哽咽，卢卡斯将他身子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余斗甫抽了下鼻子，又接着讲述这之后的事情。
虽然那老汉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可从那之后，余斗甫却是在村里抬不起头，愚昧无知的人们揪着当时根本不懂那档子事儿的余斗甫不放，他们造谣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人，说他是狐狸精转世，他们对余家三口指指点点。
后来余斗甫的父亲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了，还是受不住这千夫所指，他开始酗酒、赌博，一有不痛快就打老婆，打孩子，他边打着，嘴里也不闲着，他骂余斗甫“贱货”、“天生的烂种”，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诋毁，可以说伴随了余斗甫整个童年，直到老混蛋离开这个家的最后一刻。
余斗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双手抱着自己，缩成了一团，“晚上的风就是冷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卢卡斯，才发觉对方竟然一直在望着他，眼底流露出说不尽的心疼，“没想到你小时候过的这么苦……”
这种眼神，余斗甫说不清道不明，他这辈子接收过最多的目光就是质疑、嫌弃，可此时的卢卡斯，却是真真切切的流露出如圣母般的怜悯神色，让余斗甫一瞬间慌了神。
“哈哈……”余斗甫干笑了一下，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粗人，这样细腻入微的感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受不起。
他整理好了情绪，一拍大腿从卢卡斯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来，恢复成平时大大咧咧的自己，道：“天黑了哎，我们快回家吧！”
余斗甫不愿再接收这怜悯的目光，他一扭头就要走，哪知身后的卢卡斯及时站了起来，从后面将他整个人环抱住。
要放在以前，有个大男人这样抱着自己，余斗甫准会像触电了一样躲开，说不定还会给对方一个**斗。
但是此刻，他没有那么做，只是愣住，任由卢卡斯抱着。
正在愣神之际，他听见卢卡斯在他耳边用他这辈子都不曾听过的温柔语气说：“以后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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