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余斗甫抚上卢卡斯环在自己胸前的手。
多少年了，他多想忘记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事实上谈何容易，多少个深夜他都是被这段童年阴影吓得尖叫着坐醒。这让他明白，要想放下，只能由他自己跟自己和解，没有人能够帮的了他。卢卡斯温暖的怀抱顶多算是一味安眠剂，让他暂时觉得安心罢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由衷的感谢卢卡斯送来的这份暖意。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提醒，震醒了各有所思的两个人，余斗甫赶忙从卢卡斯的怀里走出来，掏出手机接起来。
“喂，妈？”
“小甫啊，烧完纸了吗？”
“烧完了。”
“那咋这么晚还没回来呢？”
余斗甫哆嗦了一下，他肯定不能告诉老妈自己刚哭鼻子呢，便随便扯了个谎道：“带我媳妇儿去镇上逛了一圈，马上就回去了。”
那边老妈哦了一声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余斗甫吩咐道：“那正好，你在镇上买一把鞭炮，家里的有些受潮估计点不燃。”
余斗甫嗯嗯两声挂断了电话，心里叫着真倒霉！镇上离此处还有一千多米远，这一来一回得多晚才能到家啊！
哎，这就是说谎的代价吧！余斗甫叹了一口气，抓起卢卡斯的手就开始跑起来。
卢卡斯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就听余斗甫解释道：“我带你上镇上去转转，不过咱得跑快点儿了！”
*
赶到村头唯一的街市上时，天已经完完全全黑了下来，还落着窸窸窣窣的雪点。
街边的店基本上都合起了铁皮门，余斗甫领着卢卡斯一路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面的店铺。
“老板老板！”余斗甫赶紧上前打招呼，拽住正在收摊的老板，“有鞭炮吗？嘿嘿！”
老板明显是不想被拖延回家吃团圆饭的时间，一脸的不耐烦：“没！卖完了！”
余斗甫伸长脖子一眼就从开着的仓库门里看到了鞭炮，只不过是卸下来需要点时间罢了，他撇撇嘴，眼一闭心一横道：“我买十卷！到底有没有？”
老板一听这话，翻脸比翻书还快，立马笑脸相迎，“有，有，有的是！”
老板从仓库拿出十卷鞭炮的时候，余斗甫心都在滴血……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愣是不忍心伸出手。
老板见状，一把夺了过去，“拿来吧你！”
“咳咳……”余斗甫有些尴尬，他看向卢卡斯想掩饰一下，却见对方正直勾勾的望着小摊上的烟花棒。
那些是余斗甫小时候玩腻了的仙女棒，自从他有了自己是男子汉的意识后，他就不再碰这样婶的烟花了。
而卢卡斯此刻的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吐露着他想要。
“你想要这个？”余斗甫问他。
卢卡斯望向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摇摇头，指着他手里的鞭炮道：“买那些已经花了你不少钱了，我不要。”
余斗甫抿了下嘴，最终还是一跺脚对老板道：“把桌上这些也给我包起来！”
“哎！好嘞！”老板咧着嘴笑开了花，估计很是庆幸自己收摊收的晚嘞。
*
到家的时候，余斗甫远远就看见老妈站在门口眺望。
余斗甫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兔子，就往老妈那边奔过去。
“妈～”
“斯斯呀～”老妈笑弯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余斗甫身后的卢卡斯，一见到人就迎了过去，两手还握住卢卡斯早就冻冰了手不停的撮，“冻坏了吧？快快进来，妈给你做了好吃的，暖暖身子哈！”
余斗甫被老妈彻底无视，仿佛他在她眼里比空气还透明。
他直接石化在原地，老舅一个抬腿踢上他的屁股才让他反应过来。
“臭小子！去了这么久，把斯斯冻坏了可咋办！”
斯斯……余斗甫忍不住抖了一下，悲哀道：“哎，真是有了媳妇家庭地位都降级了……”
屋里，一家人围着一张圆桌而坐，桌子上琳琅满目，摆着各式各样的菜品。
余斗甫伸出筷子就要夹，被他老妈一筷子敲了回去，“第一口先让斯斯吃！”
“哎……”余斗甫又小小的悲叹了一下，立马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就是给她夹菜嘛！”
说完，余斗甫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卢卡斯碗里。
老妈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对嘛，这才有个当丈夫的样子。”
一家人这才开始边聊边吃上，卢卡斯却是握着筷子久久不动。
“别客气哈！”老舅眼尖，立马对着卢卡斯笑道。
卢卡斯点了下头，夹菜的手却有些颤抖。余斗甫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悄悄在他耳边问道：“你咋了？我之前不是教过你使筷子了吗？又不会了？”
说着，余斗甫不停的给卢卡斯碗里夹菜，生怕他把自己给饿死。
“要不我给你拿个勺子吧！”余斗甫搞不清楚状况，正要起身时，却被卢卡斯一把拉了回来。
“不是不会用，我只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卢卡斯贴在他耳边，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余斗甫有些疑惑，正要再问，又听见老舅喊自己。
“咦！零点了！小甫去拿炮！”
余斗甫也不好再跟卢卡斯墨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宽心，便走到柜子前取出今天刚买的鞭炮，然后在卢卡斯疑惑的目光下走出了大门。
不多时，门口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响，在空旷的门口反射出的回音整耳欲聋。
这一声就像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只听村子里各处都传出或远或近的炮响，剧烈闪动的火光与浓烈的烟雾齐飞，一时间好不热闹。
卢卡斯哪见过这场景，搞不清楚状况的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打仗了。
只见他一溜烟儿跑到门口，在看见了余斗甫之后直接冲上去拽着余斗甫硬是要把他拉进屋里来。
“你干啥啊？”余斗甫不明所以，只由着他拉着自己，然后他就被卢卡斯塞到了柜子里。
“打仗了！你先躲着！我再给咱妈咱舅找别的地方。”
余斗甫闻言差点要笑死，他捂着笑疼的肚子，从柜子里滚了出来，卢卡斯见状更着急了，作势还要把他扶起来继续塞进去。
“等等……等等……”余斗甫笑够了，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赶紧解释：“这是在放迎新年的炮，不是在打仗，现在懂了吗？”
卢卡斯听他这么说，摇了下头后，又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来，来，你跟我来。”余斗甫站起身，拉着卢卡斯的手，走到了门口，他指着远处正闪烁的鞭炮，“那个东西，是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都要放的，声音虽然大，但只要离得远，是很安全的。”
卢卡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老妈和老舅脸上确实洋溢着开心的笑容，这才放下了心。
“懂了。”
“懂了就好。”余斗甫笑了笑，又看向鞭炮，忽然他就感觉到两只耳朵敷上来一双温和的大手。
他扭过头，看到卢卡斯正站在自己身后，此时用自己的两只手堵住了他的耳朵。
正疑惑间，就见卢卡斯向他露出单纯善意的笑，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吵。”
门口的晚风是挺冷的，不过卢卡斯的手心却是暖的，余斗甫能感觉到一股真实的热流从耳朵流向全身的每一处。
“草……”余斗甫赶紧转过了头，把下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面。
感动的泪珠差点儿没让他给憋住。
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儿！余斗甫吸了吸鼻子，这辈子没感受过的柔情蜜意算是被卢卡斯一个人包圆了！
鞭炮声随着火药的末端戛然而止，一家人又回了桌前吃完了团圆饭，老妈和老舅坚持要看春晚，余斗甫看到卢卡斯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便先带着他回了卧室。
“你先睡吧，我也看电视去了。”余斗甫把被子盖好在卢卡斯身上，正要走时，他的手被卢卡斯拉住。
“我怕。”
“怕？”余斗甫皱眉，“你这几天不都是一个人睡的吗？怕啥？”
卢卡斯指了下窗外还时不时闪烁几下的火光，随后一个如雷声般响的炮炸开，吓得卢卡斯又是一抖。
“……”余斗甫彻底无语了，他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小子居然怕炮响，早知道这样他肯定会留卢卡斯在禁炮禁烟火的城市里呆着。
但看着卢卡斯可怜巴巴的眼神，余斗甫还是心软了，他麻溜的脱了鞋子，转过头后，才发现卢卡斯已经朝床里面靠了些，给他腾出了位置。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余斗甫更加无语，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快点睡着啊，我还着急看电视呢！”余斗甫带着些嫌弃的语气正说着时，只听窗外又是一声巨响，旁边的卢卡斯一骨碌贴上他的侧面，一把将他的脖颈儿抱紧。
“我靠……”余斗甫庆幸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然被他这么一勒，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
卢卡斯的双臂和他的脖子严丝密合，余斗甫颤抖着手费劲扒拉了好半天，最终放弃，他涨着脸吼道：“你他妈想杀了老子直说！”
卢卡斯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使足了力气抱着余斗甫，他有些抱歉的放松了下劲儿，却仍是不松手。
余斗甫趁机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算缓过劲来，而后他没好气道：“不就是一个炮吗！给你吓成这逼样！难不成你家里没放过？”
卢卡斯闻言，有些委屈的摇摇头。
“不可能吧？”余斗甫诧异，他推开卢卡斯，哪知对方又把手搭在他肚皮上抱住。
余斗甫挺受不了和男人这么亲近的，他正要掰开卢卡斯的手时，耳边又传来卢卡斯低沉的声音。
“妈妈走后，我就是家里那个多余的人，他们只给弟弟买好玩的，我什么都没有。”
余斗甫愣住，这还是卢卡斯第一次向他提起自己的往事，他不由自主的想要继续听下去。
“那个女人带着私生子闯进我家后，妈妈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我和爸爸，和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可我永远都变成了外人。”
卢卡斯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平静的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可余斗甫看的真切，他的眼睛里，布满了对孤单的恐惧。
随后他看向余斗甫，眼睛里又多出了一丝愉悦，语气也带上了些向往，“在你家，我好像回到了五岁以前那个完整的家庭，很温暖，我想永远这样，把你们当成一家人。”
余斗甫自诩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自打和卢卡斯认识后，他们俩共同经历了这么多，更是朝夕相处了整个寒假。当听见卢卡斯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诉说他同样破碎的家庭后，余斗甫内心深处像是被人捏了一下，酸痛的同时，他更多感觉到什么是同病相怜。
余斗甫垂下眼，主动抚上卢卡斯搁在自己肚皮上的手，而后他抬眼直勾勾的望着卢卡斯，用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记住了，从今往后，你，我，是一家人。”
卢卡斯听见这话的同时，舒展了眉眼，他咧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笑的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嗯！你和我，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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