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烟四散,余曲生即刻屏气,他看这迷烟眼熟,与回到鹭洲城第一天晚上碰到的药粉十分相似,他一时恍神让小宝挣开了手。
小宝撞向挟持风马的萧送月,后者吸入不少迷烟,态势松弛、反应迟钝。
风马早有准备,她一手捂住口鼻,一脚踢开萧送月,另一手反抓住前来营救的小宝,随即两人钻入迷烟,没了踪影。
余曲生将中招的萧送月带出迷烟范围,点穴暂缓后辈身上迷烟效果。
冷静下来的余曲生琢磨那突兀响起的女声有些熟悉,下一刻他转而担心小宝的去向,倏地想起他对小宝这些年的过的日子一无所知——是好是坏,又是否满意。昔日他不愿小宝涉足江湖,希望他度过平凡人的一生,因而刻意疏远、回避;他又始终放不下那双充满期待和憧憬的黑眼睛,每逢寂寥时分,那份对小宝和对其生父的愧疚之情便在肚里翻江倒海。
曾经不及腰高的孩童已经长大,一日内目睹了至亲之死,而余曲生毫无作为。
小宝挣开了他的手,选择师门情谊,这合情合理。
这场悲剧可能因他而起,然而现在小宝沾染上江湖风雨,毫不知情地愈陷愈深。
余曲生深信小宝一无所知,他被人利用,误入歧途。
说来可笑,将小宝带去鹭洲城的人是他,将小宝交付给李叔的人是他,离开后暗生思念和愧疚的人是他,方才放手让小宝离去的人是他,眼下不甘心和懊悔的人还是他。
余曲生自认为向来是个自作多情的男人,口口声声说不爱惹麻烦,却每每总是招惹麻烦。
疏远逃避、亲近面对,游移不定的态度伤害他人的信任。
也许他人对他的评价并不错,他是个软弱、虚伪的人。
萧送月好转了些后即刻坐起身,运功消解体内吸入的药粉,他面色铁青地解了穴道,起身恭敬地给余曲生道了声谢,继而谨慎地捂鼻,再次走入那烟雾已散的小院。
萧送月从那木屋里搜出了钱古的佩剑和琼珑剑法残页等等,待他出屋欲烧了这屋时,抬头便看到余曲生正拿着铲子挖坑埋尸。
余曲生笑道:“萧少侠不妨来搭把手?”
萧送月嘴唇抿成一条线,嘀咕着多此一举,接过了余曲生递来的铲子,日落西山前将李叔的尸体埋进了土里,插上了墓碑,与其说是墓碑,实际上是余曲生用内力刻字的一块木牌。
萧送月在埋了钱古前跳进坑里,削下一束头发准备带回去。
两人埋了尸体后便下山,余曲生还得先给萧送月去悦来客栈拿衣服去换,省得他浑身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引起恐慌。
途中余曲生和客栈小二聊了两三句,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孙唯入住翌日离开了客栈,余曲生又打探近日下山的人,小二描述的人中没有小宝他们。
余曲生有了大约的猜测:兴许是寻了小路下山,或是藏匿入深山,单靠他一人在山中寻人想来十分艰难,而那突然出现的女子声音——莫不是丹丘门出现的那位女子……
车辙碾过石子,震醒了小宝,他大脑一片昏沉,宛如刚刚脱离母亲温床的婴孩,迷茫、无措、悲伤地睁开眼寻找安心和温暖,他下意识握住一旁伸来的手,神智渐渐回归,方才察觉自己面颊上泪痕未干。
他的师姐风马探头进入他的视野,关切地抓住小宝的肩膀,询问他的情况。
小宝摇头,慢慢坐起身,开口第一句话是问去哪。
风马一怔,沾染脏污血渍的面上堆出笑意,她说:“我们去苏师伯那儿。你不记得了?苏师伯救了我们。”
小宝不作声,低头望着自己捏紧的拳头,半晌冒出一句话:“李叔和师傅他们呢?”
风马回答道:“苏师伯说待我们安稳下来,她便会返程带回尸体好好安葬,若是被贼人抢去,她就杀入琼珑派,为我们求个公道。”
小宝垂下眼帘,面色苍白:“李叔被那人杀了。”
风马说:“那个琼珑派弟子?”
小宝木然点头。
风马偏过头,眼珠一转,冷笑一声,面色沉重:“估计他吸入了不少药粉,还昏沉着。这些个名门弟子鄙夷小门小派,我们势单力薄又撞上枪口,竟被屈辱至此,不过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们欺人太甚,怪不得我们上门寻仇。”
小宝略微睁大眼,车厢摇摇晃晃,窗帘卷过阳光,照得师姐面容模糊不清,好似黑夜烛光掠过木像,陌生而肃穆。
小宝心烦意乱得沉默无言,低头听车辙滚滚,道旁偶有鸟啼。
风马撩起车厢帘幕,来到驾车的苏缨身旁,后者只瞥她一眼。
苏缨把两人带到三截教总部,同手下交代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此风马接手安排两人的生活事宜,她郑重地告诫小宝此地规矩:哪里可以去,哪里连张望也不可;何种装束的人可以应答,何种装束的人不要搭理,当然小宝最好除了苏师伯和她之外谁也不要接触。
苏缨没多久带着李叔的尸体回来,带着小宝他们一同将其安葬在后山。
苏缨说,安葬在这里便能时时看到小宝。
小宝心不在焉地点头,一声不响。
苏缨怜爱地注视着这个可怜孩子,愤慨琼珑派弟子赶尽杀绝,竟烧毁房屋,砍下钱古的头颅后将其尸体焚烧,又任由李叔尸体曝尸荒野,此等手段,可恨至极。
小宝心尖一颤,余曲生并不会这样做。
苏缨见他心神动摇,于是趁热打铁地“安慰”小宝:“余大侠想必是有苦衷,毕竟出手的是那琼珑派首席弟子萧送月。”
小宝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但苏缨口中余曲生的无动于衷和助纣为虐依旧深深刺痛他的心。
苏缨将琼珑派剑谱残页摹本给了风马,鼓励小宝和风马勤学武艺,待琼珑派剑法融会贯通,为他们的师傅和李叔复仇。
风马给苏缨磕了三个响头,感谢苏师伯收留教导他们,握拳发誓要为师傅报仇雪恨。
小宝跟着风马磕头,然而始终一言不发。
苏缨注意到小宝的犹豫,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夸奖:有他们这一片孝心,他们的师傅也可在九泉之下瞑目。
风马将李叔之前让她转交的信件送到小宝手上,小宝一人独处时打开了这封信,余曲生在信中写了些寻常的问候以及对相逢的期待。
这封信到得太晚,或者,现在不该到他手中。
小宝撕信的动作一滞,因为他忽而想起身边除了这封信,再无其他过往物件。
余曲生的信件、李家的信物、师傅的木剑等等,前尘往事的存在证明俱已烧为一抔灰烬。
小宝不再执着于成为大侠,这条路已经因为余曲生的“袖手旁观”而蒙上雾霾,若是连亲人好友都无法护住,他又为何要成为大侠?
小宝下决心要为李叔复仇,他不会放过那位琼珑派首席弟子。
如果余曲生挡在他的面前,他就——小宝还没想好——最终他还是收好了这封信,待往后有机会当面问清楚。
然而小宝剑法领悟始终无法更上一层楼,内功也停滞不前,他在风马的建议下主动找上苏缨,请求苏师伯指点。
苏缨则温柔宽慰他片刻,让小宝带着她的亲笔信独自前往痴日堂。
痴日堂主看完信,一脸玩味地打量着堂下垂首站立的少年,问:“你是谁?”
小宝作揖道:“在下乃贪月堂堂主手下弟子,李小宝。”
痴日堂主问:“贪月和你什么关系?”
小宝面色不露内心的反感:“贪月堂主是我的师伯。”
痴日堂主忍俊不禁:“原来如此。”
小宝抿紧嘴唇,他自知身份低微,入不了这些大人物的眼——李叔死时,那名门正派弟子也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他没有傲人的习武天赋,持之以恒的努力也不过如此,然而复仇和不甘心紧逼着他前进,他别无选择。
痴日堂主扔出一块木牌,小宝两手合住,木牌上刻着痴日堂的印章和一个书名:《传功护法》。
痴日堂主甩了甩手,赶小宝走:“还不去取了功法练起来?”
小宝面颊浮上欣喜,临走前不忘感激地向痴日堂主作揖,转身脚步逐渐轻快。
来到痴日堂下的库房,小宝双手奉上痴日堂主给的木牌,按耐住翘首以盼的心情。
看守库房的邋遢男人看了眼木牌,又从发缝间抬眼望了眼小宝,检查无误收下木牌,慢慢起身进入小院。
小宝没有资格进入痴日堂的库房,只能在库房外面递交木牌,由库房外围看守人交给库房内部管理人,再转手给他。
小宝逐渐褪去兴奋,猛然察觉到方才那看守库房的男子虽然邋里邋遢,但底盘稳当、步伐沉稳,手掌上也有不少茧子,而且还少了一只手臂,想来应该是位历经刀光剑影的前辈,如今却在这一方天地做库房的看守。
江湖凶险,复仇亦然。
小宝心中暗想:他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可现在最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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