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意赞叹:“初六晚上已这般景象,难想元宵时盛况。”又一唏嘘,“新聘的本地先生年前便委婉提过,是否预备些新年陈设。我与舅舅说,尚未开业,不必太张扬,着实无知。早知也应该学学小卷子家。”
白如依笑道:“不急不急,暗暗蓄力,开业时惊艳晕他们!”
文修意摆手:“未令客官与同业们觉得太寒碜便是侥幸了。”
三人在巷口下车,白如依付了车钱,待马车离去,文修意向白如依一揖:“白先生,如依哥哥,小弟恳请您老宽容,稍后让我先见舅父,禀陈一二。”
白如依正色:“理应如此,大初六晚上与少东家谈论此事本是极打扰冒犯,文贤弟肯帮忙通融,让少东家见见我与纪兄已乃十分大恩,岂敢再多强求。要么,我和纪兄先在外面转转,顺便啜碗云吞,待文贤弟这里妥当,再知会我们拜见?”
文修意笑道:“如依哥哥这话就见外了,小局怎能让纪兄与哥哥两尊大神候在门外?不成样式!满街如狼似虎的同行,我亦不甚的放心,若一个转身,小卷儿或哪家奔来,将两位哥哥抬去怎好。必须咱们一起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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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三人并未一同进门。
到了侧门前,文修意叩开门扇,即问门仆:“我有急事,需拜见舅父,他老人家可在院内?”
门仆道:“小的正要禀报少爷,老爷着小的们传话,老爷下午往衙门走了一趟,今晚在畅兴楼饮宴,不回宅子。请少爷与贵客自在游乐,不必挂念。”
如此,三人无需入内,文修意赏过门房,转再往巷外走。
“舅舅竟已去了衙门。”
白如依道:“或是少东家听闻了案子,自己过去的。”
文修意点头:“倒是他老人家一贯的行事风范。”又一喜道,“如此,等会儿有酒菜吃,不必在街头啜馄饨了。”
白如依轻笑:“少东家的酒菜么?其实附近有家铺子的云吞真真绝妙,不若咱们先吃一碗再过去。”
文修意顿了一下,点点头。
纪重道:“在下……倒不怎么饿。”腹中仍满满的糕点。
白如依道:“还是先吃一些,垫一垫,畅兴楼离此不算近,今夜或要拖延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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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所说的云吞铺在集贤街西侧的一条小街内,小小一爿店面,门前搭出几个棚子,摆着矮桌小凳,看起来比阿芋婆的铺子更朴素。棚下挤着满满的人,白如依引文修意和纪重在棚子边站了站,见某一桌有人起身离开,立刻冲过去坐下,招手让两人过来。
纪重在桌边坐定,方看到棚边挂着一块布帘,上写菜名价钱,有汤粉线面和各样馅料的云吞。
白如依压低声音:“这家的面不如附近另一家,云吞极好。”
如此坐了片刻,一个少年过来收走前一轮客人的空碗,擦干净桌面,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问:“食咩咧?”
白如依点了一碗三鲜虾云吞加几样小菜,纪重着实不饿,遂点了一份看来甚好消化的鱼蓉小云吞。文修意笑道:“听了如依哥哥的点评,我对他家的面甚是好奇,又想吃云吞。”
擦桌子的少年翻了个白眼:“那就云吞面咯。”
文修意点头:“好,好。”
少年瞅瞅他:“咩馅?”
文修意盯着布帘:“这个豪豪仔看来有趣,是什么食材做的?”
少年啧了一声:“豪豪仔是吧,面咧?金线银线?金线吧,配起更富贵。刚才这位客人点了好些小菜,够几位吃,不用添了吼?”
白如依道:“不用了,再加一壶岭头茶。”
少年道:“这时点茶?不吃酒咩?”
白如依道:“饭后还要上工,吃酒恐头昏,饮壶茶醒醒神。”
少年再啧一声:“那给你们沏浓些喽~”抱碗而去。
未久饭菜一一端上,竟是纪重的小云吞最先到。纪重原觉得不饿,一见纱尾小金鱼般的小云吞卧在清亮汤中,馋意顿生,舀起一只入口,皮与馅顿融作无尽鲜美。
白如依望着他一挑眉,纪重猛点头。
少年又端来一个小盆大的汤碗,咣地放到文修意面前。
纪重对金线豪豪仔十分好奇,瞄向那碗内。
金线就是金色的线面,纪重常在小摊吃线面,白如依说这家面一般,但看面的色泽,纪重觉得应很弹滑,强过自己常吃的几家。
豪豪仔云吞却令他有些惊讶。
皮色较寻常云吞皮暗一些,个头硕大。
文修意舀起一只一咬,亦露惊异之色。
白如依微笑:“文贤弟着实会点,豪豪仔的云吞皮是用肉蓉锤做的,馅里有整只小蚝或整颗大贝肉,每天份量固定,寻常很快被点光,今天这个时辰竟还能点到,我刚才本想劝你点整份。”
正在邻桌收台面的少年稍抬起身:“整份早没啦,恰好这些。”
纪重恍然,大约来这个铺子的多是老食客,爱吃他家整份的云吞,凑巧剩下半份豪豪仔。
少年道:“金线面也恰够这份啦。”
白如依叹:“此兆文少爷与贵书局注定金财满满,豪气发达。”
文修意眉开眼笑,挑起一筷金线面,连声赞好吃,那一副快收摊吧好想回家睡觉模样的少年亦被他夸出几分笑意,抱一摞空碗到店内,过一时又端着一个托盘至他们桌前,将盘上的白瓷小壶并三只小盏放在桌上。
“罗浮蜜酿,甜的,不上头,亲戚家自酿,送我爹喝,与你们尝尝,饮些清清喉,不收钱的。”
文修意与纪重惊喜,白如依笑道:“多谢小老板。”卷袖执壶斟酒,“久闻罗浮酿之名,这样自酿的酒,各家有各家的秘方,风味不同。今日能品,着实有幸。”
纪重端起酒盏,见一泓胭脂色卧在白瓷中,举近桂香馥郁,入喉清甜沁心。他脱口赞道:“绝妙。”
白如依与文修意亦连声称赞,少年咧咧嘴,转去别的桌子收碗。
纪重忍不住再斟了一杯酒:“在下在蒜老家时,亦有幸喝过他老人家自酿的酒。与此酒风味不同,酒色近金,一份份在竹筒里酿,拿芭蕉叶封口,连扎口的线都是藕丝。果真各家自有秘方。”
白如依眼中光芒一聚:“桂花香味之酒,尤合秋冬时节。”
纪重点点头,又道:“蒜老家的酒不是桂花味,好像是荼蘼花,在下正是春末夏初喝的。”
对他这北方人来说,广顺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广顺饮食却循节而制,应时养生,着实讲究。
白如依转动酒盏:“此酒如蜜醇厚,果真绝品。”
纪重再点头:“蒜老家的酒更清透些,似饮蔗浆梨汁。”
可惜……
他转回话头,“此酒若桂花蜜酿,大合当下,喜庆吉利,真要多谢小哥。”
白如依凝望他手中的酒盏一笑:“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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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文修意定要付账,曰发财必要自己掌握,不敢托他人馈赠。
白如依便没同他客套抢夺,笑嘻嘻道:“那吾与纪兄就跟着少爷和书局沾光了。”
三人在食铺附近又叫了一辆马车,直往畅兴楼。
车夫道:“公子们既去那里,为何先在小铺食饭哩?”
白如依道:“唯恐畅兴楼花销大,钱袋不能承受,先吃饱再去。”
车夫哈哈笑道:“会过日子,公子此系必发大财的品格。”一抖缰绳,纵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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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几条街数道桥,马车渐往高处行,四周较方才略幽静,至一高台处,华楼林立,灯火煌煌,偌大牌楼旁两列气派花灯,照亮匾上字迹——畅兴楼。
车驾刚停稳,即有伙计上前,放好踏凳,说着吉祥话语,恭迎贵客下车。
“三位公子喜乐吉祥,敢问吃酒还是住店?”
官话亦是十分地道。
文修意道:“家舅父在贵楼饮宴,前来请安。”
小伙计拱手:“今晚不少京城贵客,请教老大人尊姓?”
文修意道:“姓邹。”
小伙计笑吟吟道:“再请教可是一位斯斯文文,和和气气,一看即饱读诗书,气宇不凡的大老爷?”
文修意道:“听来应是舍舅,若手里搓着一条珠串儿,点了不少素菜,那便确定无疑了。”
小伙计再一揖:“请贵客暂移尊步,随小人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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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随小伙计先至正对牌楼的华楼,门前另有伙计接迎,入得堂内,满目华彩,又一名穿着绸缎衫,样貌爽朗和善的中年男子迎来,再向三人问候。引他们前来的小伙计道:“三位公子是来寻那位京城邹老爷的。”
文修意道:“在下不知舍舅同谁饮宴,他老人家身量比我稍低些许,随身袖着一串念珠……”
绸缎衫男子看来应是一位掌事的人物,闻言即微笑:“那位好斯文气派的大老爷么。邹老爷正在枕星楼的听月阁,贵客请先进内院。”
再有两名小伙计上前,接替方才的两人引他们穿过大堂,跨出通往内院的大门,花香醉人。
几人沿着游廊绕进另一道院门,经过层层院落。
院落布置各具风情,墨瓦粉壁,朱檐砖雕,异国的细砖拼花,七彩琉璃……
甚至某一层院中设着一个长方花坛,中有一尊高鼻深目怀抱花瓶的异国美女像,潺潺流水从瓶口流出,注入一个圆形石瓮中,再由瓮沿层层流下。
纪重的视线不禁黏在美女像裸露的手臂与身躯姿态上,小伙计轻声提示:“公子这边请。”
又穿过一道院落,回归本朝景致,前方一汪池水,盛满灯火繁星,临岸两排小楼,小伙计指向更深处的楼榭道:“这便是枕星楼。”
一位小伙计先去通报,三人同另一位伙计进得厅中,沿梯上二楼,至最东侧一间门前,通报的小伙计已候在门旁。
“老爷说,三位公子不必客气,直接进去即可。”
文修意向门一揖:“外甥拜请问候舅父大人安。”
白如依和纪重也施礼报上姓名,房内传出一声:“快请。”
两名小伙计一左一右推开门扇。
一股浓浓的柚子味兜头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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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重暗暗顺气,打量屋内。此处是个极大的套间,用百宝格与镂花扇分成几进,偌大房中,在他们进来之前应只有一人。
那人散着发,一袭宽大袍衫,自桌边起身,端看面目,正是清晨在蒜老门前遇见的男子。素面大桌上,唯一灯,一壶,一盏,一卷书,一颗盘踞在托盘里顶着一圈珠串的大柚子,而已。
几人再见礼,邹少东家笑道:“修意这孩子太不懂事,白先生与这位贵客前来,却不派人先知会,如此寒酸仓促相迎,冒犯了。”
白如依拱手:“少东家客气,实是在下有急事请教,逼文少爷带我前来拜会,深夜打扰,当请恕罪。”
又做个引见的手势。
“这位纪兄,少东家曾见过,是否记得?”
邹少东凝目看向纪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袖礼道:“哦,是公子。尊驾原来认识白先生?当下也暂住广顺?”
文修意忙道:“舅舅,这位纪先生,就是曾给《北山老狸》作绘的画师无所有先生。他本姓纪,无所有是曾用的一个笔名。”
纪重一揖:“晚生纪重,见过少东家。”
文修意再补充:“纪先生籍贯是在沐天郡,不过自来广顺,已打算在此久居。多亏白先生引荐,外甥方才幸会,打算邀纪先生给新书作绘,先生还未正式答应呢,但外甥已当先生答应了,预备明日商谈细节。”
邹少东仍凝望着纪重,听罢文修意解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如此,着实小局的至幸了。”
文修意笑向纪重道:“纪兄,小弟正式引见一下吧。这位即是我大舅舅,书局正是他主事。我乃听舅父大人的吩咐跑腿打打杂。”转头看向邹少东。
邹少东亦又抬袖一礼:“方想起应未曾正式拜见,着实失礼。在下邹彦,小局日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
纪重亦再还礼:“纪某碌碌一介寒士,承蒙少东家与文小侯爷抬举,若拙笔能为贵书局效力一二,实至幸也。”
如此再寒暄一时,邹彦让三人入座,文修意唤小伙计送茶,再与邹彦、白如依、纪重一同围着大桌坐定,又伸手戳戳桌上的大柚子:“这柚子是能变成一位仙子么,竟让舅舅家也不回,独自在此,宝贝珠串都赠它戴了。请舅舅放心,外甥绝不会告诉舅母。”
邹彦笑道:“淘气。”神色又转肃,“我因蒜老先生之事去了一趟衙门,本系份内事。实未想蒜老先生竟突遭横祸,今日拜会,原为求稿,却叹无缘,心中感慨,到此一坐。确实也因初六吉日,新铺将开,不得不循些习俗旧例。惭愧在白先生与纪公子面前提及。”
白如依拱手:“在下冒昧前来拜访少东家,正为此事。在下今日上午本也要拜访蒜老,到达时老人家已经逢不幸。后有缘邂逅纪兄,并知少东家亦拜会蒜老,纪兄系在少东家之后求见,未有幸与蒜老会面。如此少东家便可能是除凶手之外最后见过蒜老的人。在下有些好奇,想知案件真相,遂来请教。”
邹彦恍然:“原来蒜老先生今日定下要见的人是白先生。在下却是沾了先生的光,方得以进宅。不过我并没有见到蒜老先生。”
纪重惊讶,文修意也啊了一声。
白如依再拱手:“恳请少东家告知细节。”
更新啦~
提前预告一下,明天还有一章更新。
祝各位大人立冬快乐,好运万福。
敬请多多关照指教~[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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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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