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有一双特别尖锐漂亮的黑色眼珠，带着学者独有的傲气，被点名后不卑不亢地和顾承远打声招呼，又低头跟在老师身后。
是一类招惹起来很麻烦，但合作会很愉快的人。
顾承远面带笑意在道尔的引导下进入冰室。
扑面而来的寒意令众人精神一振，用更专注的状态迎接映入眼帘的一幕。
灯光透亮的冰室内全是大小不一有序摆放的柜子，透明冰块冻结着不同动物植物，有和地球相似的，也有全然不同的。
一只耳朵有脑袋那么大的“猫”，脊背似枯叶堆的“鳄鱼”，四肢关节长出鳞片的“马”，长着四对翅膀的“乌鸦”……
还有长着紫色椭圆树叶状背饰的“多肉”，银白色鳞片包围的标准球形物种，半人高后背背着一块矿石的“蜗牛”，长着透明翅膀的食指长的白色小蛇……
第一次目睹这些不可思议异星生物的恒舟集团方专家齐齐失声，唯有顾承远不动声色，若有所思。
道尔语气带着惋惜介绍：“这些生物或因为本身伤势过重，或因为无法适应星舰内环境而失去生命体征，为了不使尸体腐烂，我们做成了这样的临时标本。”
他们离开冰室，前往录播室，这里平时为在宇宙中无聊的工作人员播放一些VR电影，如今被用来投影模拟异星环境。
“关于异星的原视频各位已经提前看过，这是我方技术人员根据视屏数据和对异星物种的研究制作的一小段短片。”
灯光随着道尔话音落下而熄灭，下一瞬众人只听见一片风吹树叶声，鸟啼唤醒朝阳，他们置身于阴凉的密林中。
周围的树木格外高大粗壮，植被密度极高，一颗大树上寄生着小树，小树上又爬着藤蔓，一丛丛绣球花似的灌木树叶颜色有五六种，各种小虫子爬来爬去。
道尔为众人解释说：“异星生物与地球一样，同属碳基生物，不过星球重力低于地球，陆地植被和动物体型会相较更大一些，自转一周的时间也有三十小时。”
“接下来的一段，是异星发生末日时的景象。”
空气一点点变得干燥灼热，树叶下虫蚁的声音越来越大，先是体型小的动物们爬出灌木，不顾捕食者的陷阱疯狂外出，之后地面开始震动摇晃，森林苏醒，各种动物不顾一切地跑出巢穴，飞鸟高空徘徊，叫声纷乱，寓意动乱之始。
在一只巨大的红褐色“长毛怪”一脚踏空陷入地缝之后，整个森林突然裂成两半，陆地在巨大的崩塌声中蜿蜒出狰狞裂纹。
无数动物尸体被填入地缝中，它们依旧在哀哀鸣叫，不远处山峦顶峰忽然冒起白烟，空气中多了许多固体颗粒漂浮物。
不出意料火山爆发，烟雾瞬间包围森林，模糊的视野让动物群东奔西突，慌乱中，树木燃烧的噼啪声难以察觉，一直到一阵风起，火势连天。
几人沉默地目睹无数动物尸体填入地缝，被大火蚕食，被岩浆淹没，属于动物的声音越来越小，倒是风声，越来越大……
场景模拟过于真实，看完后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默，为生命在灾难前的无力。
唯有顾承远，“啪啪”鼓掌，调侃：“道尔先生不如把这段影像版权卖给我，来年灾难片大电影，定然能大赚一笔。”
这话就是还不信的意思。
盲目自大的资本家，光鲜外表下全是被钱权腐烂透的恶臭味。
道尔借助推眼镜的动作掩盖眼中锋芒，平正道：“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推开门，顾承远听见仪器运转时的“滴滴”声。
“虽然面对异星毁灭无能为力，但星罗号还是尽力所能及之力，对异星上的物种进行抢救，大部分因为难以适应环境变化而死去，但也有少部分幸运地存活下来。”
恒温舱里躺着不少焉头耷脑的小动物，有之前在标本室或者录播室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每一个恒温舱前都贴有标签，有研究人员给它们临时起的名字，还有一些生活习性介绍。
另外还有许多病危的较大型动物，直接泡在营养液中休养。
它们对白衣服的研究人员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吵不闹，安静做自己的事。
虽然资金有限规模很小，但这些从未见过的陌生生物也给了恒舟方研究人员极大的震撼和探索欲。
一个大胡子研究员直接惊呼：“真是不可思议！”
“顾总。”
他用灼热目光注视顾承远，眼神中满满期待，顾承远笑笑，淡淡附和：“的确不可思议。”
但就是不表态。
有点难搞啊，这可是他们能找出来的，最有可能说服顾承远的证据，难不成非要……
道尔眼中一闪而过的思量没有逃过顾承远的眼睛，他体贴地问：“道尔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要为我们展示的吗？”
“这——”
道尔正迟疑着，忽然传来“哗啦”的水声，几人注意力被吸引，扭头四处张望，顾承远第一个发现声音源头，是一个没有光线的角落。
“道尔先生，那里有什么？”
说着也不等旁人，激活智能手环的手电筒功能，圆形强光照亮深蓝色的未知液体，里面有一道神秘身影，鱼的尾巴，人类的身体，就像传说中的人鱼一样。
这比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要出乎预料得多，顾承远一时愣住，液体中的影子忽然动了，像是被光源吸引，紧贴玻璃罩。
他和一双起雾一般的淡蓝色眼珠对视，它的瞳孔因为强光照射紧缩，显示出一种非人的冷漠恐怖意味。
那是一张如婴儿或者天使一般无害俊美的人类面容，金色的发丝像水草在水中漂浮，脸侧长着小小一片蓝色鳞片，往下是冷白紧实的身躯。
视角往下，它的腰腹部鳞片逐渐密集，到达下肢，双腿被一条巨大的深蓝色鱼尾替代，看见鱼尾后它属于“人”的一部分外貌被冲碎，不再像天使，更像什么水妖海怪。
再仔细看去，它贴着玻璃的双手也不像人的手，五指奇长且指甲尖锐，指缝连接处有半透明的薄膜相连，关节处还有短短的鳞片。
顾承远听见有人惊呼：“上帝啊……”
恰在此时它突然被惊动一般开始尖叫，拍打玻璃，动静大到整个营养舱开始晃动，顾承远回神，关掉手电筒，人鱼逐渐安静下来。
道尔适时解释说：“我们为它起名塞壬，是不是很像童话书里的人鱼，是机器人在深海中捕获的，它受了伤，强光和过多的目光注视会令它暴躁。”
比起奇奇怪怪的动物，这条和人相似的人鱼更令恒舟方的研究人员震撼，不少人表示：“在遥远的星系外，居然还有这样的生物，这真是……神奇的巧合。”
顾承远和触发关键词的人机一样，垂下始终落在黑暗处的目光，重复：“巧合吗？”
他表情变得坚硬严肃，郑重和道尔说：“请通知唐舰长下来一趟，我需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控制室里静等顾承远上来的唐瞬被匆忙叫去，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换防护服，压着火气问顾承远：“是有哪里不满意吗顾总？”
“满意？说不上满不满意。”
顾承远抬手重新打开手电筒，看着受惊逃窜的人鱼，彬彬有礼地询问唐瞬：“我只是有些困惑，唐舰长是真的在异星发现了生命存在，还是跑到某个荒星做出一星舰的非法基因实验产物来骗我的钱。”
这话重了，唐瞬愤怒抬头，却在看见人鱼时哑然，那鱼尾，那无限接近人类的上肢与面容，别说顾承远，就是第一次在异星发现它时，星罗号上的研究人员都被惊讶到了。
唐瞬整理思路，涩声道：“关于眼前的物种，的确是巧合的不可思议，或许需要更多的研究去解答，但它绝不是基因实验产物，我无力辩驳，但愿意接受您一切形式的检验，以证明我和星罗号其余成员的清白。”
气氛堪称剑拔弩张，道尔面色苍白，害怕这笔投资因为自己招待不周而吹掉，挤上前解释说：“顾总，塞壬它的确是异星本土人鱼，当时我们在深海发现后背受伤的它，它的族人弃它而去，我们是有录像存留的。”
顾承远耐心等他说完，适时露出一丝迟疑，问：“是这样吗？”
他低头露出思索模样，最后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下慎重开口：“我无法听凭一面之词。”
这是松口的意思，唐瞬松开紧咬的牙，顺着说：“这是正常的，可以理解。”
顾承远面带微笑说出他的意图：“我要异星坐标，派人去核实信息。”
“应该的，不过异星距离遥远，当时星罗号全力加速也是飞了五十年。”
“这不用担心，恒舟只会更快，不过这样时间成本确实过高，我也有另一个要求。”
他将温情的目光投向营养舱，本来暴躁的人鱼不知为何在接收到他目光的瞬间变得安静温顺下来，用一双无法聚焦的空洞眼睛直勾勾注视顾承远。
顾承远朝他露出无害的笑容，说：“这个孩子我要带走，为他做检查，直到确认他真的不是受到伤害的人类，我们的合作才有可能继续。”
难道自己误会了，顾承远不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他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唐瞬浅浅羞愧一秒，对顾承远的提议双手赞成，并主动道：“我会和星罗号一起留在白鸽三号，直到您确定塞壬的身份。”
“那再好不过了。”
唐瞬上下打量人鱼，看到他腹部往下半掩在鳞片秀气的器官时随口说：“塞壬我记得是女妖的名字，以后他还是叫特里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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