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会儿春溪怕压到颐真的手臂上的伤,一时有些犹豫。
颐真直接拉她坐下,然后翻身躺好,看着床顶的帐子,忽地想起一桩旧事。
“春溪,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那年的生日,不知道发什么疯,偏要拉着你去山上跑马,结果咱们两个一起从马背上摔下来,大热的天儿,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腿上、背上长得全是疹子。”
春溪也记起来了,面对着颐真躺下,“也不知是哪个大夫,同老爷说,伤筋动骨要吃鱼肉,于是后厨整整炖了一个月的鱼汤。”
颐真打小长在边塞,最讨厌吃水里的东西,总觉得做出来也是一股子腥味。
偏那段日子后厨天天做鱼,颐真不知偷偷倒掉多少,后来被外祖父发现,每顿都亲自盯着她喝汤,喝到最后,颐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鱼腥味浸透了。
而今七、八年过去,再提起此事,颐真还要皱鼻子。
春溪想笑,笑着笑着又有些难过。
两人提起的这件事是发生在颐真十岁生日,颐真生日在盛夏,没过多久,最疼她的外祖父就去世了。
那时,天气还没入秋。
颐真自然也想到了,侧过身子,无声地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屋里黑,春溪瞧不见颐真的眼泪,却能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
她想到颐真手上的伤,凑近了些,低声问:“娘子,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伤……”
颐真没有拐弯抹角,“那个人,不是乐工。”
要不是颐真提前捂住了春溪的嘴,她简直能从床上跳起来,“什,什么?!”
颐真把她的发现,以及藏书楼里发生的事大致同春溪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个中细节。
春溪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半天才问:“那……那接下来,娘子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颐真也难免挫败,她叹了口气,“反正不能是他,大不了换一个男人好了。”
春溪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情愿,沉默半晌,又道:“就算娘子不想去求助齐……求助陛下,也不一定非要找别的男人啊。”
“反正现在也有贺太医帮咱们圆谎,先这么瞒上两个月,到时候再寻个机会假装流产,难道不行吗?”
颐真没立刻回答。
因为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动摇。
但她很快又坚定了信念,“若想在这深宫长久地站稳脚跟,还是需要一个孩子。”
因着天顺帝那道陪葬的遗诏,现在后宫的太妃全都膝下有子,颐真本就是其中年纪最轻,资历也最浅的一个,若再流了产,她怕是真要在这行宫住一辈子了。
更重要的是,她现下年纪轻轻做了寡妇,又不能改嫁,再没个孩子作伴,这余生还有什么趣味。
春溪知道自家娘子的性子,一旦生出什么念头,是很难劝她改变主意的。
春溪心里既无奈,又心疼,她吹熄了床头的灯,说:“好,我听娘子的,只是娘子这次可得小心点,千万别再伤着自己了。
“放心罢。”
颐真同她保证,“这次也是我太心急了,下次一定会特别谨慎的。”
春溪还是担心,“那个赵山到底是什么人?昨晚那一遭,他会不会发觉娘子的意图,会不会对娘子不利?”
“他又不知我是谁,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颐真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至于前面那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只能凭借先前的几次相处胡猜。
“听说以前有朝代皇帝驾崩,会专门遣人去皇陵守孝,而且派去的都是世家子弟,然后那些人家舍不得自家的子弟去受苦,就随便编个重病,然后换个身份让他们暂且远离京城。”
“他没准就是来避难的。”
“又或者是犯了什么事,被贬至梨园。”
“也可能他其实就是热爱音律,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初次见他,他就是在吹胡笳。国丧期间冒着获罪的风险都要演乐,可见他有多爱好音律……”
反正也都是凭空揣测,颐真越说思维越发散。
说到最后,她有些颓丧地叹口气,“可惜我们被困在行宫,没有得用的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身份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不管那人是谁,他平白冒充乐工骗人就是不对。
颐真心中气恼,全然忘记其实她自己才是先骗人的那个。
她甚是恶毒地诅咒道:“这个骗子,最好让他下楼梯的时候摔断了腿,摔花了脸,看他下次还会不会再出来招摇撞骗!”
慈云寺。
陈俭扶着赵峋往他住的禅房走,封励一直守在院子里,见赵峋走路好像有些一瘸一拐的,吓了一跳,当即冲过去问道:“这,这是怎么了?郎君怎么受伤了?”
即便是夏天,山里的风也是凉的。赵峋从行宫回到慈云寺,吹了一路的风,身上的药劲已经被吹灭了大半,欲/望基本消退,只是手脚还有些虚软无力。
天黑无灯,北苑又多是些未铲净的秃树桩子,方才走出藏书楼不远,赵峋也不知是绊到了哪,竟扑倒在地,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跌得实在是够狠,隔着衣服都摔破了膝盖。
但疼痛还只是其次,丢面子才是最让赵峋恼火的。
虽然当时并无人看见,但赵峋还是有些恼羞成怒。
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有多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这些年,他几乎做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
没想到今日会栽在一个小女子手上。
赵峋看着自己沾了泥土的袍子,极力压抑住满腔怒火,平静地说:“在行宫遇到了刺客,他们人多,所以弄得狼狈了些。”
“刺客?!”
封励不疑有他,忙道:“郎君可有受伤?”
这话问的是赵峋,看的却是陈俭。
陈俭和他虽然都是赵峋的护卫,但陈俭的功夫更好,日常都是他跟着赵峋出门,当然也要负责保护赵峋的安全。
陈俭接收到封励递来的目光,本想说什么,可又感觉到身前的赵峋似乎也偏头看了他一眼,当即心神一凛,把话咽了回去。
“都是我没能护住郎君。”
他说着又朝赵峋跪下,伏地请罪,“是属下失职,甘领罪责。”
赵峋什么都没说,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吩咐封励,“叫人去烧水,我要沐浴。”
“……是。”
眼见自家郎君的态度不对,封励也不敢再问别的,飞快应声跑了。
很快赵峋也离开,只剩陈俭一个人跪在冰凉的台阶上。
没有赵峋的命令,他当然不敢随便起身,只是心里为自己长叹默哀。
他的确是不离赵峋左右,在藏书楼的时候,也没走远,就在楼下守着。
虽然先前没有查出什么异常,但是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小娘子,陈俭始终心怀警惕。
因此在两人上楼之后,陈俭一直在楼下观察着二楼的动静。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在窗纸上,看到自家郎君和那小娘子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侧影。
那一刻,陈俭的震惊根本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看错了。
可那两道影子就始终那么抱着,亲密得仿佛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于是震惊过后,陈俭也只能是接受了。
毕竟他家郎君已经二十二岁,早已及冠,已经是大人了,换在寻常人家,这样年纪的郎君恐怕连儿子都有了。
可他家郎君一直无心情爱,身边别说是妻妾了,甚至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
郎君毕竟也是男人,也有**,而那小娘子又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郎君一时把持不住也是可能的。
这样想着,陈俭甚至还特意走远了些,生怕听到郎君情/动时的反应,事后被灭口。
谁能想到,郎君竟是中了那小娘子的奸计!
陈俭这会儿在台阶上跪着,心里是又自责,又后怕。
真不知那小娘子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用这样龌龊的法子算计他家郎君。
屋内,赵峋站在浴桶里,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
可这药效实在太足,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感觉体内的**似乎又有复苏的趋势。
赵峋没碰封励送来的热水,而是先拎起一桶冷水,兜头浇在了自己身上。
山里的水比一般的水更冷上几分,浇在身上如针扎一般,赵峋被冻得手脚发麻,但也能感觉到那股子刁钻的热浪在逐渐消退。
他趁热打铁,又接连浇了两桶,直等欲/望彻底平息之后,才仰头靠在了浴桶边缘。
自有记忆以来,他还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赵峋搭在桶壁上的手缓缓攥住,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暴起,如盘旋的青蛇。
赵峋想,无论那胆大包天的小娘子是谁,她都必须得死。
某人破防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狼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