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端正了,不许动作,不许说话,听见了么?”
小皇叔那十下,还没父皇打的那几巴掌重,便就是这样坐到高处压着伤处,也并没有太大感觉,只是他好像自始以来都有点惧高,这么为陡然放在高处,又全无凭依,让他有些无端的害怕,他很紧张,紧张地直咽口水,只怕自己掉下去。
比他更紧张的是青枫,一直全神贯注看着他,生怕他掉下去,向下看了看,心上就突突的跳,听见小皇叔问,就道,“听见了,砚儿的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他这句话竟惹得小皇叔脸上现出点忍俊不禁的神情来,他心中的紧张因此得到了一点缓解,而后腆着张脸冲着小皇叔笑。
“听见,也要做到。”又见小皇叔极力忍住了笑意,强作肃严颜色与他道,“不若,我还要罚你的。”
他撇着嘴“哦”了声,小皇叔怎就一直惦记着罚他呢,他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又看了看小皇叔膝下那两条可恶的崖柏木头,不过就是与那秦王据理力争了一回,搭上了一只木枕不说,还与小皇叔带来了更深刻的灾难和痛苦。
破木头,迟早给你烧了不可。
他恨恨骂了这一回,心上才舒服了一点,可不免又有些怅然委屈,他能从父皇手下救得小皇叔,可却不能从小皇叔手中救得小皇叔,从来都是如此。
小皇叔的决定,他从来也插不进去,只能被迫听从,譬如此时,他就无能为力,什么都无法做,只能看着小皇叔难受。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委屈的不行,眼泪吧嗒嗒地就往下淌,滴在地上声音也是很大,全神倾注的小皇叔都为他惊动了,回头看了看他,又满面疑惑地看了看他的手掌,而后疑惑地略搔了骚头道,“我是用了很大的劲力么,竟就让你这般疼痛难过?”。
他听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又道,“砚儿不疼,直是替小皇叔疼——”。
小皇叔恍然道,“砚儿不哭,我没事的。”。
他真的无法明白,小皇叔身上带着这样重的伤,承受着这样难受的责罚,怎就能做到不哭不叫,还出神入定的,他真的是出于极度的好奇和不解,问小皇叔道,“你与砚儿说实话,你身上疼不疼啊?膝上难不难受啊?”。
小皇叔竟没有瞒他,向他点了点头,“那你怎么都不呼喊,也不哭泣的啊?”要是他早就忍不住了。
“呼喊,哭泣,真的能缓解,或是消除疼痛难受么?”
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憋着,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痛苦昭告天下,可仔细想想,好像真的并没有缓解消除痛苦,还是那样的疼痛难受。
埋头想了一阵,小皇叔又道,“既是不能缓解消除,如此除却闹将得尽人皆知,而后以为众者闲谈以外,却又有何实际作用呢?”。
“圣人言说,君子谨独,不待矜而庄,故不失足于人,而貌足畏;不待厉而威,故不失色于人,而色足惮;不待言而信,故不失口于人,而言足信也。盖其寻常敬忌,故动处无不中节如此。”
“又言,“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即是道,君子因有三变,远望时,庄重肃穆,凛然不可侵犯;接近时,容色温和可亲;听言时,态度严肃,言辞准确。”
“你大约还是不很能懂得,我只问你,我如今形容屈折不堪模样,你心中可有鄙薄看轻之意?”
他用力的摇摇头,他心中钦敬还来不及呢,又听小皇叔道,“若是言语,你可听信?若是作色,你可畏惮?”。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若他何以乖乖坐着,全不敢与同在父皇那里浑闹,他心中天然的觉得父皇他胡闹是管用的,小皇叔却不会放纵他胡闹,只会适得其反,软硬都不吃,凛然不可侵,便就是他了,他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胡搅蛮缠撒娇卖痴,博取小皇叔怜悯疼惜,最终达成目的。
但只能是小事,大事,一概不可能。
这点悟性本事他还是有的。
“所以,砚儿,知道该如何做了么?”
他点头道,“知道了”。
他即安生端正地坐好,再难受也不再哼叫吵闹,他要和小皇叔一样,做凛然不可侵犯的君子,虽然这君子真的很难做,端坐着全身骨头都疼,不是这儿痒就是那儿痒,真是十分难熬。
可算熬到了一个时辰,可小皇叔还是不动作,一直将案上文书劄子都看完了,才咬牙皱眉缓了缓,慢慢从地上起来,过来到他跟前,与他笑道,“砚儿,做的很好。”。
他捏着袖子去擦小皇叔额头上的汗,“你的汗巾是做什么用的?”他“哦”了一声,扯下汗巾,又去拆时,却为小皇叔拿过去,替他擦了擦脏脸,“你是不是没净面洁齿就跑过来了?”。
“我要说是,小皇叔会说我么?”
他这算不算已经交代了?青枫端来与小皇叔清洁伤口的清水,就先被小皇叔用来给他洗脸了,又再漱了漱口,才将他从高凳上抱下来,放到榻上时,问他,“伤处还疼不疼?”。
其实一点都不疼,但他还是道,“疼,很疼,小皇叔打的太重了,砚儿才这么小一点,打坏了怎么办呢?”。
小皇叔刮了刮他的鼻子,“妄言”还是看出来了,是的,妄言,可他就是爱说这样的妄言,为什么呢,他忽而明白了,怎么去回答小皇叔先前那句话,“小皇叔说的不对,呼喊哭泣,虽然不能缓解消除疼痛,却能换来亲近之人的关切体问,关切体问不会完全消除疼痛,可是可以缓解疼痛,知道有人那样关切爱护,就不觉得那样疼痛了——”。
“呼喊哭泣,也不只是将痛苦宣之于口,好成为他人谈资笑话,而是请你来关心关心我的意思,就像小皇叔如今这样关心砚儿一样——”
可小皇叔却摇头道,“关切心疼你的自会安慰体问,不关切心疼你的,如何都不会安慰体问,还会更加嫌憎烦厌——”。
这点他深有体会,所以他可以坚定的告诉小皇叔这是不对的,有的人他或许不知道你是需要这点言语关切安慰的,你如果不耍无赖,他就走了,只留他一人。
他们似乎谁也说不服谁,“小皇叔觉得,父皇关切心疼小皇叔么?”。
小皇叔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他问小皇叔,“那你试过么?试过去与父皇说,哪怕一次呢?”。
小皇叔不再说话了,安静地上完了药,安静地吃完了饭,安静地看完了书,安静地做完了事,安静地又吃了饭,安静地上床躺下,又过了很久很久,忽而问他道,“砚儿,你可睡着了?”。
他背着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道,“我不想让皇兄失望”。
“一切事务,都是如此,哪怕是责罚——”
“如此父皇觉得你都能承受,自然只会向上向重无限加量,小皇叔,这样,你总有一日,会承受不住的——”
他转过身去,挨近小皇叔,躲在他怀里,伸手搂抱住他,“小皇叔要不好与父皇说,就与睡着的砚儿偷偷说,砚儿人小脑子不好,说了也记不住。不要憋在心里,这样容易生病的——”。
小皇叔似是犹豫了很久,才道,“好”。
“小皇叔,做的很好。”
他将这句话让他欣然快意的夸奖还给了小皇叔,小皇叔身上不由得僵了僵,半晌道,“谢谢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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