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节哀顺变。”算命老头当街拦住心不在焉的阔哥。
失心疯的阔哥自顾自走着,晦暗的双眸还没接收信息。
算命老头手被撞到了一边,不快地皱了皱眉:“当时……我死了女儿也没这样啊。”
随后,贴近他轻声耳语,道:“有人给你留的信,别装不识字……我也能读,一百字一枚红鸲币。”
他不露声色的四下望望,将信揣进阔哥袖子里。
“我是皇帝老儿流落在外的儿,还是某某富商的私生子?我这种人,谁会记得。”阔哥眉锋一扬,歪着头,无神的双眼扫了一眼信,“走了。”
“没啥两样。”白胡子算命老头喃喃自语,吹吹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哪里都不太平,这儿总比那帮孙子窝强点。”
……
知更鸟一圈圈在寺里的水缸雀跃蹦跳,胖墩墩一坨,羽毛软滑如脂。
阔哥拆开信,十八年前的往事泣诉。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逆贼竹孤斐,策划隐瞒太子一党谋反,着诛灭竹孤家满门。”潘凝脚蹬云雷纹牛皮面靴,金线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他中气十足,念诏书。
翊国国君越岚平统一六国,平蛮夷,阔疆土。翊国疆域横亘三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
他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和清菡皇后生的嫡长子越承乾,少年得志,总揽乾坤。却在聚栩三十七年,他的二十六岁谋反失败,自戕。
越承乾出生第二年被封镇山王,六岁封太子。更是有教导三朝太子经验的杜品刚辅导,出色官员、名家大儒等都担任过太子老师。
他十岁参与听讼,十二岁皇帝在外巡视,曾让以监国身份处理政务。
风光无限背后,太子越承乾也在与自己的阴暗面赤臂搏斗。
他十岁那年狩猎欲捕巨鹿,为母庆寿,意外坠马,致使右臂残疾。父亲呵斥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旁的同母胞弟抓兔子摔得满身泥却被夸耀。
长大后,父亲更是将弟弟当他的磨刀石。一母同胞的血亲,各自结党营私,相互争权。
他欲反,可被人告密东窗事发,谋反未遂一网打尽。
他被废为庶人,处死追随谋反之人。
“求,师兄救我儿一命。”小妾秀眉紧蹙,痛楚横生,跪在地上用纤手拉住圣医师的衣摆,“这个孩子,官人不知……”
铁一般的死寂淌过,圣医师不答。
许久圣医师才缓缓吐出他的答案:“我孤身一人,可九族仍在。”
“师兄,我这一辈子就求你这一件事,看在年少情谊,帮帮我。”我感觉孩子快出来了,“虹郎,孩子何其无辜。”
小妾肚中婴孩翻动,挤压她的五脏六腑。雪白的手无力垂落,她使不上力气,只是泪眼朦胧地看向师哥。
他究竟还是不忍,跪下身来让她靠着。细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庞,这样深切的搂抱他念了十几年。
“好,我帮你。”圣医师一惊,呢喃细语,“师妹,这孩子呼我呢,我救了。”
昭令已下,死亡箭在弦上;富丽衣装下,新生刻不容缓。
小妾曲起双腿,呻吟声闷在口中手帕里,泪眼婆娑里用力,她要赎出腹中的婴孩。
圣医师双膝跪地,冷峻的眉峰上尽是薄汗,柔情不减。
“师妹,剖腹取子……可行?”圣医师忧心忡忡,心在泣血。他只是慢一子,这半生满盘皆落索。他早一些,她就不会处于如此危机,“胎位不正,恐怕难生。”
“虹郎,我信你。”小妾嘴角笑在洋溢,一如从前年少,“只要这孩子健康,我都行。”
“这是麻沸散,你过来给她服下。”圣医师眼神示意婢女,指向药水的位置,“今日一事,死也要闭嘴,你……还有九族。”
字节里迸发的杀意并没有重伤婢女,她这辈子先是小姐而后才是自己。
婢女闻言,将瓷瓶里的药水给小妾服下:“医师放心,婢女誓死护着小姐,绝对不做此等吃里爬外之事。”
小妾服下微凉药水意识渐渐朦胧,深深闭上眼,宛如酣睡。
只见圣医师拿出一柄锋利银刀,拿出水壶灌下一大口。酒香灼烈在空气中爆破,他均匀吐在刀面的每一寸,淋遍小刀。
咔哧咔哧的割肉声,令人毛骨悚然,汗毛竖立。
婢女端来一盆盆热水,又倒入树洞,动作干净利索。
两人默契无间,为同一人心无旁骛。
薄如蝉翼的银刀在光线映照下流动,小妾安详宁静地睡着,温润的皮肤散发淡淡的清香。
伴随最后的刀工,婴儿出世,他睁开双眼打量世界。还没吐露锐利的新生啼哭,就被圣医师一针封住了穴位,眼前又一黑,昏睡过去。
“你家小姐死了,剩下的药水你看着办吧。”圣医师用医布包住孩子,放在自己的医箱里。
他耐心细致地为她缝补剖开的肚子,擦净她满布泪痕的面庞。
血的腥味笼罩四方,又渐渐被清香驱散。她是做了什么美梦吗?浅浅的梨涡荡漾,融化了他的全世界。
肚皮红痕残留,他轻轻把药粉涂抹,不到半刻钟伤口就愈合。
他没有想到,第一次如此贴近她,不是新婚之夜,而是为她接生。
同为医者,明明她的医术更高一筹,却被迫嫁作人妇,少女事老翁。而他顶着圣医师的名号“招摇撞骗”,何其讽刺。
他提起医箱,阔步疾走,带着她最后的血脉传承。
无人敢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是当朝百年难遇的圣医师——曲言虹。
“潘厂工,别来无恙,我毕竟是公职调遣的。”曲言虹拿衣角微微遮住口鼻,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遍地狼藉,“走了。”
“我不看,知道那是你们的规矩。”潘凝把手伸进木箱,随便摸了摸,“可难为你了,带这么些瓶瓶罐罐跑来跑去。”
“习惯了。”曲言虹微微一笑,离开了。
小妾偏房里起了火星,烧着沾血的衣物,如花似玉的少女两相依偎……
此后,孩子养到七岁时曲言虹被皇帝指婚,他娶了他的另一个小师妹。
用针药尘封了孩子的记忆,养于乡下农户家。十二岁离家出走,此后这个孩子就是彩舫街的乞丐阔哥。
十八岁,他如约把师妹写的信寄给这个孩子。
……
寄吾儿——竹孤宥
阔水,这是娘亲自给你取的名字,如此粗陋,不值道。
没办法参与你的成长,娘很抱歉。竹孤宥也不是你的名字,他是竹孤家的嫡亲小儿子,但你姓竹孤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顶着这个名字,如果未来你有需求,一切事情都会好很多。
不论最后竹孤家的命运如何,我隐瞒你的存在,就是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一辈子在这紫栩都里蹉跎。
未来我会把你送出去,平常人家虽没有什么大福大贵,但总比皇天脚下朝令夕改,伴虎行强些。
娘少年时与师哥两情相悦,竹孤斐仗家势显赫强娶了我,年纪足足大了娘两轮。
虽然我是你娘,但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准确,我这一辈子过得也不行。
希望你平安顺遂,自由。
一个糟糕娘的自述。
“呵,我说我搁哪里学的识字呢,那农户偏偏待我不好。”阔哥把信折起来,去厨房点了点火烧尽。
他再次站在安栖寺的门口,打量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聚栩七年,前太子出世。因夜半啼哭,国师言:清菡皇后肚子里怀的本是一只火红色知更鸟。太子与知更鸟两相竟跑,累死了国鸟,最后才成功投生皇后腹中。
国鸟伤心不已,夜夜啼哭,太子也觉得对不起国鸟。
想要破局,求得太子平安。需要在全国范围内修建五十座寺庙,在下一年太子生辰满月之时,为太子忏悔。
自打寺庙修建工程开始,太子果然不再无故啼哭。下一年生辰也果真是月圆之夜,如约念了忏悔录。
这寺庙年年香火旺盛,就是太子一党谋反被杀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如此破败,还是起自竹孤斐的自杀。
同一片空间,他的……父亲在这里死去。
阔哥来到庙中枯井那里,顺着井口往下望……
“我何其无辜!太子谋反,我从未知情!究竟是我凭本事的三元榜首有假,还是我为国为民的肺腑之言有错!”竹孤斐衣袂翻飞,他睥睨了这世界一辈子,临了竟然要祈求他人的理解,“罢了罢了,你们打算怎么杀我?”
“竹孤太傅,这……证据确凿的,您作弊了,还……给太子献计。也不能光听您一张嘴叭叭啊。”潘凝把手里的佩刀恭恭敬敬地递上前,“这样,我们也好交差。”
竹孤斐将线条粗犷的直脊破风刀接过,直上直下地劈下自己的右胳膊,响亮的声音劈开火光漫天的黑夜。
“这个献给皇帝老儿,他要我死我不得不死。”他阴森的牙齿笑着,眉角的褶子七八层,“他的太子也是坏的右胳膊,到时候补上啊。”
他纵身一跃,跳下井中,一只胳膊孤零零地在地上滚动,滑到潘凝脚边。
“废物!一个两个的都没抓住他!”潘凝大怒,“快点捞人啊!”
“大人,您可能不知道,这个井足足有百米深,不一定能捞得着啊。”
潘凝狠狠瞪了一眼,玩味地说:“哦,是吗?你要不进去测测,到底是不是百米深?”
“不不不,大人我这就去捞。”
死了人还没捞出尸体的水井,大家既嫌晦气又嫌恶心,不久僧人就陆续离开了,香火也渐渐衰落。
他阔哥也没感喝过这里面的水。
“还好没喝过,要不多不孝啊,和老爹的血水。”阔哥连连咋舌。
突然之间他看到井旁边的字,和旁边的胖团子知更鸟。
“今日午时,安栖寺水井旁一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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