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无海(一)

霞光岛,不仅是天海境最大的封地,还掌握着天海境的命脉之一——海盐。

霞光岛盐田无数,盛产海盐,岛上还有一座专门制盐的盐宫,每年都会将第一批新制的盐送到茜霞公主手中,每年这个时候,修禹兰就会设宴邀请门下宾客共贺。

修禹兰打开面前的纯金盒子,里面是细沙一般的白盐,她捻了一小撮放在掌心,“盐宫的制盐技术又精进了不少,细白如雪,一点杂质都看不见。诸位觉得如何?”

门客们纷纷附和赞美,态度一致地想讨得公主欢心,唯恐落于人后。修禹兰听惯了这样的声音,觉得乏味,于是让众人自便,默默离开了宴会。

“今年的产量比去年还要多,父王一定会很高兴。”修禹兰翻开盐宫送来的账目,如今天海境的盐只能从霞光岛购买,盐价也是由修禹兰过目,她粗略算了算,若还是以从前的价格出售,层层加价,百姓依旧吃不起。

可要是过多压低价格,沧溟王肯定不同意。

只好把这件事暂时搁置,心想等下次去十里海廊,再找机会和沧溟王商议。

“父王通情达理,要是再不答应,我就一直缠着他,一定会同意的!”

修禹兰收起账本,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看向门外,是自己的贴身女官,锦荷。

“公主,不好了!十里海廊……”锦荷神色慌张,手中还拿着一个卷轴。

“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锦荷不敢多言,将手中的卷轴呈上。

修禹兰打开一看,震惊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的内容——沧溟王遇刺,召各封地的亲王、公主回王庭侍疾,不得有误。

“父王遇刺?怎么会这样!我必须马上回去……”

修禹兰紧紧攥着卷轴,仿佛那是父亲的命。

从霞光岛日夜兼程赶到天海王庭,也需十日。

这十日里,修禹兰寝食难安,几天下来就消瘦了不少,锦荷看着心疼,宽慰道:“公主别太担心,王庭的御医们医术高明,有何严重的伤病治不了?况且诏书上也说了,只是侍疾,说明……王上并没有危险。“

“你说得对,父王只是受了伤,没有危险,否则怎么会让我们去侍疾……”修禹兰微微点头,但心始终悬着。

天海王庭,位于十里海廊,四周皆是海崖峭壁,崖下巨浪拍岸,无路可逃。

十里海廊与外界只有一条路,这条路有一道“海廊关”,由王庭禁军把守,从王庭建立以来便有祖训——无论是亲王还是公主,都不允许带军队进入,甚至连随身的武器都要扣留。

修禹兰带的人不多,百余人左右,是她的亲卫队伍,虽不是绝顶高手,但也都是精锐。她这次来十里海廊只为侍疾,随身的侍从,有锦荷就够了。

来到海廊关,禁军统领恭敬行礼:“见过茜霞公主。”

修禹兰心系父亲病体,懒得客套,“免礼。锦荷,把你的剑给他。”

锦荷摘下剑,禁军统领并没有接,说:“王上有令,茜霞公主的军队,可进入十里海廊。”

“你说……什么?我可以带军队进去?”修禹兰不敢信,毕竟这种事从未有过先例,但禁军隶属沧溟王,除了沧溟王任何人不可能指使命令他们,禁军统领没有理由骗她。

在得到禁军统领的再三确认后,修禹兰还是坚持让自己的军队原地待命。

“不,我不能违背祖训,锦荷,我们走。”

禁军统领居然拦住了她们,“公主,这是王上的命令。”

锦荷迅速拔出剑,怒喝:“放肆,茜霞公主也是你能拦的!”

“住手。”修禹兰此刻无心细究,便道:“既然是父王的命令,我遵循就是。”

亲卫队伍跟随修禹兰进入海廊关,王庭禁军放行。

一路上,修禹兰感到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心事重重地走着,连有人向她问安都没听见,好在锦荷在一旁提醒。

“公主,公主!是晴晖王和静霄王。”

修禹兰回过神,看清了面前两个少年——修祁华,修祁英,她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祁华见过茜霞公主。”

“祁英见过茜霞公主。”

修禹兰在封地多年,许久没见过这两个弟弟,连忙上前去拉他们的手:“都是一家人,你们该叫我姐姐才对,这么生分做什么。”

“尊卑有别。茜霞公主还是不要为难我们……”

修禹兰沉默了一瞬,松开了手。

说的没错,他们的父王,极其注重尊卑,修禹兰是沧溟王的发妻所生,而他们,见到修禹兰不仅要行礼,还要注意称呼,时刻提醒他们之间的区别。

作为先王后唯一在世的血脉,修禹兰受多少宠爱都是应该的,只是这宠爱,在旁人看来,太过了,过得不可思议。

修禹兰十五岁前一直住在天海王庭,但她十岁就有了自己的封地霞光岛,成年后沧溟王又给了她三万直属军队,为了养活这些军队,沧溟王让她掌管天海境的海盐贸易。

修禹兰十二岁那年,沧溟王突发奇想,要封她为摄政公主,每天面见群臣、商议政事也带着修禹兰,毫不避讳,这一举动惹得群臣反声如潮——茜霞公主未到成年便赐予封地、军队、盐田,这也就罢了,沧溟王明知天海境以男子为尊,女子干政,国家必亡,竟然还要封修禹兰为摄政公主?这在天海境简直闻所未闻的荒谬!

然而沧溟王并没有把这些反对的话放在心上,依然宣布了旨意,每日上朝,沧溟王就让修禹兰坐在身边,手把手教女儿怎么处理政务,让她拿金玺盖章,谁敢发出异议,他就命禁军重罚,有受不住的,当场气绝身亡,以死相谏的忠臣,更是当即杖毙。

当然,这一切修禹兰并没亲眼看到,只是觉得父王比平日暴躁了许多。

一连好几日,大殿外的血迹,擦也擦不完。

最后,是修禹兰听到了一些言论,意识到朝堂上的那些人因反对自己摄政而被活活打死,跪在沧溟王面前恳求收回王命,才结束了这场血腥“闹剧”。

修禹兰只当了几天摄政公主,但也足以载入天海王庭的史册了。

……

修禹兰和两位胞弟一同前往沧溟王的寝宫侍疾,走到半路,修禹兰忽然发现,他们并没有带武器,甚至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

难道,只是她可以带军队和侍卫进来?

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

来到寝宫前,站了几位沧溟王的御前大臣,神情严肃。

“王上有令,晴晖王、静霄王在此侍候,不得擅离。茜霞公主,请您移步宫中。”

“我一个人进去?”

“是的。”

修禹兰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弟弟,他们安静地跪在门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大门打开,她心中再有疑问,也顾不上在此浪费时间,独自一人往里走了进去。

华丽的床榻上,一名男子闭目靠在床头,神色恹恹,一听到脚步声,睁开眼。

“绣绣。”沧溟王看到心爱的女儿来了,眉头舒展。

“父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御医怎么说啊?”修禹兰三步并两步来到沧溟王身边,见到一向强壮的父亲现在这样虚弱,忍不住红了眼圈,“怎么会这样……”

“哭什么,父王这不是还能喘气吗?”

听到父亲还能开玩笑,便知他身体没有大碍了,修禹兰吸了吸鼻子,问:“对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行刺父王,背后有没有人主使?都抓到了吗?”

“不用担心,那人已经死了,大卸八块……之后。”沧溟王淡淡道,察觉到修禹兰震惊的眼神,问:“绣绣是觉得父王太残暴了?”

“不,父王没事就好……”修禹兰不敢说是,在天海境,沧溟王有着绝对的权力,想让什么人死,怎么死,都看沧溟王的意愿。

尽管他们父女情深,但她清楚地知道,父是君,她是臣,有些话她是不该说的,免得引火烧身。

“不说这个了。父王,我从霞光岛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特地给您带来解解闷。”修禹兰说着,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海螺。

“海螺?这种东西,天海境到处都是,有何特别。”

“这是可以留住声音的海螺,您把它放在耳边,仔细听。”

修禹兰期待地看着他,沧溟王只好笑着将海螺放到耳边。

里面传来修禹兰的声音——

“父王——这里的景色好美啊!好多海鸟,还有彩虹!……”海螺里的“修禹兰”喋喋不休地描述霞光岛的景色,沧溟王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些画面,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怎么样,父王可听到了?”

“听到了,你在说话。这么大人了,还喜欢这种小玩意,吵得很。”嘴上这么说,沧溟王还是把海螺收在手里。

修禹兰看到他的小动作,哈哈直笑:“我就是喜欢啊,父王其实也喜欢吧?那等我回去之后,每天都给父王寄一个这样的海螺,吵死你。”

“绣绣送这么个小玩意给父王,父王也有礼物要给你。”沧溟王爱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是他和妻子阿袖唯一的血脉,阿袖已经死了,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在此之前,他要给女儿铺好一条无忧的路。

他要给他们的孩子最好的。

修禹兰好奇地问:“是什么?”

“天海境。”

天……海境?

修禹兰怔住,不明白父王是什么意思。

“以后,天海境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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