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他再逃跑,父亲看他更严格了。
母亲给他请了长假,假期一直到联考前。
在这期间,他只需要在家中刻苦学习。
父亲托人给他找了几名一对一家教,将他每天的时间挤满。
因为母亲的求情,父亲允许他周末下午休息。
这次周末,赵知熠纠结许久。
他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
自从那天后,手机就被没收了。
他还没有看见小玉少爷的回话。
小玉少爷一定回话了。
赵厉年听罢,瞥了他一眼。
他冷哼一声:“朋友,你什么时候交上朋友了?”
父亲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交到朋友。瞧瞧你……”他没有说下去,但赵知熠却明白他的意思。
赵知熠垂着脸,只是道:“爸爸,今、今天的课题我都、都做完了。”
“我只需要十……十分钟,五分钟也可以。”
他的声音也垂着,恰似无颜以待的脸。
赵厉年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是赵知熠的。
他丢进赵知熠怀里,就继续低头看手机里的股票行情。
赵知熠努力压着嘴角,转身往房间走。
按了下开机键,发现没电了。
他脚步没停,翻箱倒柜找出充电器、插上——动作很快,行云流水。
无人察觉他的手都在抖,包括他自己。
1%,可以开机了。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定格。笑意乍收、惊愕失色。
初始化的壁纸,没有密码。
赵知熠歪了下头,匪夷所思——他的手指不停按动开机键。
屏幕闪烁,忽明忽暗。
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
就算他现在登录微信,也看不见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见了。
为什么连这个也会不见。
他瞪着眼,一下都不眨。
泪落不下,挤在里面。模糊的视线中,一片冰冷的白。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小声嘀咕着,呼吸愈来愈快——
“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
“他肯定痛骂了你,绝对不会答应跟你做朋友的……”
“他说的对,你这样的人。瞧瞧,瞧瞧啊……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朋友?没用!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没用!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赵知熠摇头,泪也漫出来。
“不是。不是的……虽然我又蠢又笨,说话还结巴……不是、不是的……”
不是的。
他不会嫌弃我的。
只有他不会嫌弃我的。
不见了而已。
我能找到。我要去见小玉少爷,我要去见他。
我要当面跟他说。
只要见到小玉少爷,就能找到了。
“你去哪?!赵知熠?!你这小兔崽子!”赵厉年不可置信,拔腿追上去。
赵知熠跑得很快,好几次他都没能抓住。
费了很大的力,赵厉年才如往常一样将人抓住了。
“跑!叫你跑!你现在胆子大了?!敢当着老子的面跑了?!”
赵知熠却盯着门外,死命挣扎。他手脚并用、又喊又叫,声音练不成线,只是叫。
赵厉年险些叫他脱了手。
作为父亲,他怒不可遏。一只手将失控的儿子扯了回来,另一只手甩了上去。
“啪!”
赵知熠的半边脸肉眼可见的肿了。
可他像没痛觉了,死命朝门外挣扎。竭尽全力,爬也要出去,去外面,去外面,去外面。
“松手!松开我!松开我!”赵知熠叫了,叫得很大声。
“我要去外面!我要出去!——”
他从未发出这种声音。
眼前的儿子,从小到大从未发出这种声音。
连贯的,掷地有声,怒气冲冲的声音——甚至能压过他一头的声音。
赵厉年火冒三丈,后槽牙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转身就将人往屋里拖。
过程中依旧挣扎不休,扇巴掌也不管用。
他的手麻了。
对方的嘴角破了、肿了、流血了。
门也成功被关上了。
“啪。”
电闸被拉下来,他再次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喊,伴随着求救的哭喊。
一如既往,身为父亲他大获全胜。
赵厉年靠在墙上,松了口气。每当此时此刻,男人都会掏出一根象征胜利的香烟点燃。
耳边的叫声会停的,试图反抗的人也会求饶。
但他从不会输。
一个成年男人,如同一头成年美洲豹。威猛,凶狠,有一片独属自己的狩猎森林。
在领地之内,不论是伴侣还是孩子都低他一等。
烟抽完,死小子终于安静了。
不哭,不叫,不求饶。
是这个家回归祥和的重要步骤,从不缺席。
他看了眼腕表,只需如常等上半小时。
屋里的兔崽子就会找到自己的位置,重新不声不响,做个软蛋。
“咔哒——”
很陌生的声音。
从未出现过。
这令等待的赵厉年有些不耐。今天这小子发出的声音都这么令人厌烦。
突兀、陌生,不在掌控。
时间没到,赵厉年就打开了房门。要狠狠教训他,才会长记性。
拉开房门。
风迎面吹来。
风,冷飕飕的风。
陌生。
赵厉年定住了。——窗户大开着。风从这里穿过,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寻找。
那小子不在。
去哪了?躲在哪?……柜子、桌底、床底、窗帘后面?!
“呵——”
倒抽一口凉气。
赵厉年的身体僵硬。他支棱着脖颈,不弯不折,只垂下眼去看。
32层,趋近顶楼。
他在挑选房子的时候,就想着越高越好。
离顶层越近越好,天边咫尺之遥。
站在这样的位置,脖子要越来越直,绝对不可以低头的。
他依旧看得见地面。
正下方,人影渺小如蝼蚁。红淋淋的、烂乎乎的蚂蚁,被过路人踩了一脚,颈断分离、肚破肠流。
钟芸珠下午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肉,路过海货区挑了一篮海参和两条鲈鱼。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瞧见路边的小食摊儿。
钵钵糕,颜色饱和度很高,是香精和颜料充盈的垃圾食品。
但小熠很喜欢吃。
这一周他都很听话,没有让人费过心。厉年应该会同意他吃一些,解解馋。
想着,钟芸珠便买了几块颜色不一的。
拎着丈夫和儿子爱吃的东西,她心情大好,脚下生风。
今天早点到家,做一桌子饭菜,厉年和小熠也都会开心的,我们这个小家依旧会幸福美满下去————
小熠最近很用功,明日的联考也一定会拿下好成绩。
日子都会好起来的,小熠。
考上大学,进入社会工作,会越来越有出息的,小熠。
其实自由也没那么远的,小熠。
小熠。
巨大的声响留住了她。
闷重的钝响——“嘭”!像是装着烂肉的麻袋高空抛物。很快“哗啦”一声散架。
钟芸珠受到很大的惊吓,心跳很快。
什么、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身后。
血的味道并不算刺激。可好熟悉,带着她一体同生的气息。
来自她的血肉,带着她的味道。
小熠。
小熠?
开玩笑吧。
这是一场噩梦吧。
不,这一定是噩梦吧。。。
钟芸珠感到濒死前的绞杀痛,窒息地痛贯心膂——她离死亡太近了。
死亡就在脚边,近在跬步。
再慢一息就死到临头。
小熠。
为什么?
她叫不出来,本能朝死亡靠近。俯身趋近时,闻得到小熠的味道。
他在害怕。
小熠在害怕。
这是害怕的味道。
没错,小熠在害怕。
她伸出手半响,无处下手。
“小熠,你不想死吧。”
在最后一刻还在害怕的孩子,怎么会想死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碰到他的肌肤了。
热乎乎的淌下来,似羊水。
死人,怎么这么烫?
“呕——”
钟芸珠身体恢复反应,顶着酸水吐到一边。
新鲜的死亡,带着香腻的肉糜味。最后一口咽下去,顷刻间便臭了,不成人样了。
令人作呕了。
……
赵知熠。男,16岁。于一年大暑坠楼自杀,当场死亡。三日后丧礼,下葬于北津城海淀区万安公墓。
“你想好了?”赵厉年面带憔悴,新拆开一盒软中华。
钟芸珠点头。
“嗯,只要你签字。我净身出户。”
赵厉年冷笑一声:“别把我想的这么绝情好吗?我们夫妻伉俪情深数十载,这么多年,我真把你当自己人。”
“颐瑞府那套大平层过户给你,外加一辆宝马4系。”他拍了拍钟芸珠的肩头,压低了几分。
“我赵厉年可不是不讲情面的冷血商人。”
钟芸珠将文件递给他。
“赵总,签字吧。”
赵厉年接过,飞快签了。却在递给对方的时候扯了一把。
“芸珠,你可想好了。没有我,你弟弟、母亲,就连你早年下葬的父亲,都只能落得个自掘坟墓的下场…?”
烟灰落下,女人腿上的名牌包上被烫了个疤。
“你可想好了。不然他们今后都是拜你所赐——”
钟芸珠面色不改,屏声道:“我现在不需要想这些。”
“那是他们的事,不是我的事。”
她伸手去抓那文件,没能夺过来。
赵厉年死死攥着衣角,文件外衣已经变形。
他蹙眉压声:“钟芸珠——你以为你离开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你以为你离开我就能摆脱罪孽、开启新生活了?这些都是你的错,如今都是因为你!”
钟芸珠也不松手,她立马道:“当然!”
“当然是我的错,我也永远洗不脱!”
“这一切的一切,这千斤罪孽会伴随我一辈子!包括你!”
喘着粗气,许是冷静了些。
她恢复平淡:“我在法源寺给小熠立了法坛。你若是还有良心,抽空去看看他。”
赵厉年闻之失笑,以为荒诞不经。
“你们这些女人。总以为走个仪式,设个法坛,念几遍超度佛经就能心安理得了…?”
“别开玩笑了吧。”
“你这辈子都洗不掉的,下地狱吧。”
钟芸珠点头:“当然,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你也一定会下地狱的!就算你夜不能寐、噩梦缠身、皮肉溃烂,每日哭天抢地念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上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也要下地狱的!下阎罗殿、下十八层地狱——”
“啪!”
响亮的一巴掌。
钟芸珠没躲,也没停下咒骂:“下地狱,你下地狱!赵厉年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她没了痛觉。
发出同样陌生的声音。
连贯的,掷地有声,怒气冲冲的声音——
原来这对母子铢两悉称,休戚与共。
她和他的脸,异口同声地怒吼着。鬼气森森,冤魂号泣——
势必要将其拖入阎罗十八层地狱。
……
本周轮空,保底已更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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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为什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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