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对面的小卖铺挤在三五文具店、书店,和补课班的中间。
门店最小,敞开的小门上挂满各式各样的零碎玩具,老牌闲嘴。
玉枕山一眼就看见赵知熠。
赵知熠整体没了肉色,灰白的,比他还白。像是家里的老照片褪了色。
灰白的他正蹲在小卖铺的门口,从小门上抽出几包零食。
一根葱、荷兰豆、不二家棒棒糖。
赵枝枝常常塞进金枝玉楼的闲嘴,玉娇娇偶尔赏脸吃上一些。
原来都是在这屁大点儿地方买的。
赵知熠买了好多,书包都塞得满满当当,怀里抱着自己的课本和作业。
他笑嘻嘻走在人行道上,摸出手机打车。
逢荼看得紧,瞧见屏幕上的目的地,一五一十念出来:“南池子大街66号。”
他的视线落在玉枕山身上。
谢行止开口:“开车,跟上。”
……
驱车追灵,玉枕山还是头一遭。
瞧着前方的身影,赵枝枝正拿着手机发消息。
逢荼跟在后面,默默窥屏:“小玉少爷,你今天在家吗?”
“那不赶巧了,下次我再来找小玉少爷玩。”
赵枝枝笑得有些不值钱。
玉枕山立马明白,这是赵知熠最后一次找他的时候。他不在,两人没能见面。
在之后赵知熠再也没给他发过消息,也没有塞过这些破烂儿。
霎时,灰白的脸怫然作色,栗栗危惧,周遭的气场也冷了下来——
玉枕山听到一道声音,闷得、哑的,难听至极:“他根本不想理你。”
“你以为你是谁?”
“玉枕山从来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他瞧不起你!”
“你这样平平无奇的人,怎么配跟他做朋友?——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这样的人,只能自己自怨自艾、自嗟自怨、自叹自悲!一辈子爬不上去!”
赵知熠笑容没了,瞳色黯淡。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很快又删掉。
逢荼眼疾手快,看了个真切:“‘小玉少爷,我想跟你做好朋友’?”
玉枕山站在原地,僵立许久。
“你还想跟他说这些?你以为他会回复你?”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们家攀不上玉家,你也攀不上玉枕山!你就只配自己烂在地下,像条挤在泥里的肉蛆!”
话语轻飘飘落在耳边,轻声细语。
赵知熠发着抖,摇头道:“不、不是……”
我只是想跟小玉少爷做朋友。
-下午13:00分-
“小玉少爷,我能跟你做好朋友吗?”
-晚上21:24分-
“你又笨又呆,最多让你做我的小跟班。”
“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本少爷也可以考虑考虑。”
-晚上22:58分-
“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就勉为其难跟你做朋友吧~”
“喂,赵枝枝。怎么不回我?”
“赵枝枝,你现在也有小脾气了。”
“下周末我在家,你来找我玩。”
“赵枝枝,本少爷这次想吃可乐味的丘丘糖。”
“很好,本少爷生气了。”
-凌晨2:13分-
“赵枝枝,下周末来找我的话就原谅你。记得带丘丘糖。”
聊天框结束了。
玉枕山想起来了。那日没有收到赵枝枝的回复,他很生气。
脾气很差,对小红小草都发了火。屋里的盆栽也都被他剪成了秃头。
赵枝枝再也没回过他。
他也扭着脾气,不再去找赵枝枝。
“本少爷才不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呢,你以为你是谁?这整个北津城,想跟本少爷做朋友的人能绕故宫一圈。你算什么……”玉枕山攥着拳,咬着牙,哽咽道。
他的肩头在抖,“你又蠢又笨又呆!说话的时候还结巴——我才不会想跟你做朋友。”
“赵枝枝,你很讨厌知道吗。”
“你很讨厌!”
玉枕山恸哭流涕。
你很讨厌。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
赵知熠没能见到小玉少爷。
虽然有些失落,但今天跟小玉少爷聊天,小玉少爷的心情似乎不错。
赵知熠发了那条消息后,一直惴惴不安。
小玉少爷会回什么呢?
小玉少爷会不会根本不回复啊?
赵知熠忧思难忘,无数种可能攒在他心头,如百爪挠心。坐地铁回去的时候,因此做过了站。
他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夜晚刚临的北津城,热闹、繁华、华灯初上。
灯牌淌过车流,人影虚焦。街道喧闹恰似泡影。赵知熠身处繁华中,形单影只。
越靠近家的街道越寂静。
穿过颐瑞府北侧步行街,悚然夜深人静。
赵知熠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着。
街尾的灯光闪了一下,被人遮住了,路变得黑魆魆。
赵知熠本能抬头。看清来人,他瞪大了眼、面如死灰。声音压着还发颤:“爸。”
赵厉年站在那不动,且盯着他。
钟芸珠一只手拽着他,面露紧张:“小熠,你去哪了?”
“监控上看不见你,回到家也不见你的人影。”她一步迈过来,拎着他往家走。
母亲疾言厉色,嘴上不停:“你知道你爸爸和我有多担心吗?找了你一整天,都报了警了!你现在才回来!”
“都说现在的孩子叛逆不好管教,我看都不是瞎说的——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母亲拽着他,走得又急又快。母子俩本能配合,上演这场无数次重复的戏码。
小区的街道上,母子俩疾步如飞、心跳如鼓。
不停歇,不回头,朝着家的方向走。
他为此不敢喘息。
快到家门口。
身后的影子压了上来,两人呼吸顿止。
一只手抓住了赵知熠的领子,母亲没能护住他。
大手粗暴,拖着他往家里走。
赵知熠下意识挣扎求救:“妈!妈!——”
钟芸珠脸色煞白,努力扯出笑来:“孩子他爸,小熠马上就要联考了,你悠着点。到时候会影响联考状态的……”
赵厉年不说话,只拖着赵知熠进去。
一路上,扯掉他的背包,外套。扒掉他一层又一层外皮,马不停蹄将人塞进房间。
赵知熠知道又要来了。
他努力顶着门板,求饶道:“爸!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敢了!爸!求你——不要!”
“救命!妈!救命!救救我!——”
砰!
房门关上了。
赵厉年熟稔地插进钥匙,快速转了三圈。锁上门,一把拉下墙上的电闸。
这个电闸箱独属于这间房。
独属于这对父子。
赵知熠疯狂拍门,哭着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最后的声音不是手掌拍出来的。
砰砰訇訇、砰砰訇訇、砰砰訇訇……
“放我出去……妈妈,我害怕…”
钟芸珠不忍心,她声如细蚊、试探道:“厉年,孩子最近压力挺大的。这才一时冲动做了这种事,他知道错了,他平日里还是很乖的……”
“这次就算了,我会好好说他的。”她轻轻拉过丈夫的手,声音带着求。
谁知,那只手朝着她甩了过来。
“嗡——”
耳鸣刺穿鼓膜。
她的半边脸都麻了,听觉短暂出现问题。
钟芸珠低眉垂目,不敢看丈夫。丈夫怒斥的声音犹在耳畔,伴随着耳鸣模糊不清:“你还有脸替他求情!?”
“他现在不像话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你!慈母多败儿,棍棒底下出孝子!”
“要不是马上就要联考,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别哭了!他就是随了你才这么没出息!你看看他现在哪有个正经男孩子的样子!他现在的下场都是拜你所赐——”
钟芸珠不想哭。但身体在疼,所以身体在哭。
赵厉年没再打她,将心里的火气都骂出来就消了气。
他靠在沙发上,朝她招手道:“喂,去做饭,我肚子要饿扁了。”
男人随意使唤一个女人,就是他哄女人,求和好的方式。
这意味着男人准备放过你,原谅你。作为女人,应该前仆后继,感恩戴德。
赵厉年视此为真理,这是他与妻子十几年如一日的相处方式。
钟芸珠也曾想过离开。
弟弟依仗丈夫找到的工作,家中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
丈夫为父亲买的墓地快要到续约的日期。
母亲住的疗养院每月从丈夫的副卡中扣款缴费。
她身上从里到外的衣物,首饰;脸上的粉底液,口红,经受保养的长发。
以及未消肿的巴掌印。
都属于丈夫。
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说起最拿手的——洗衣、做饭、整理家务……
她连大学专业的科目都忘光了。
于是,她再一次放弃。
每一次放弃,每一次懦弱,每一次愈陷愈深。
如今回过神,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夫妻一体。
儿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为了掩盖,丈夫的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大。
钟芸珠合上门,埋头厨房。
做她最擅长的事情。
她心无旁骛做出一桌子饭菜。
此时,儿子已经不哭了,电视机声音也小了些。
这个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厉年,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葱烧海参,还有辣炒爆肚。”钟芸珠脸上攒着笑,招呼丈夫吃饭。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动物世界,成年美洲豹啃着羚羊的头盖骨,大快朵颐。
良久,
赵厉年吃饱喝足,气也顺了。
他看向电视机,定格在美洲豹舔毛休息的画面。
它的胡须因为饱餐一顿而舒展了,背上的花纹变得更加流畅。
赵厉年道:“半小时后给他送饭。”
钟芸珠给他添上最后一勺汤羹,默默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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