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早点回来

“先生近日都不曾找我。又是我没羞没臊、不止不休地缠着你,上赶着叫你瞧我、疼我……”

他斜眸哼了一下。轻飘飘的,绒毛拂面似的。眼睛又不肯离了先生,聋拉着眼皮,且等着人哄。

娇俏女儿家。

谢行止眼帘半垂未展,声如细雨:“方才贪睡了。”

“今日小山在家中如何,一切安好否。”

玉娇娇喟声:“不好。”

一说不好,就见先生睁大眼,敛容严肃。

他满意了。又拐回来,嗔道:“我今天想了一日、念了一日。先生走得太潇洒,且丢我一个在这里。也不说当面告知,就留一盆野山果,潦草打发我。”

谢行止:“果子是山上现摘的,养身子。”

“今日走的急,见你还睡着,便没同你说。”

玉娇娇哼声:“果子又酸又涩。”

“先生也又冷又淡。”

小少爷嘴上嫌着。果子快吃完了,先生也不肯丢。也是又馋又痴。

他就又羞又气,脸红了、眼也红了。

“先生,你今天还回来吗?”

撒娇了。

谢行止:“今日了罢,会回去的。”

玉娇娇追着问:“几时了罢?”

谢行止如实道:“不确定。”

小少爷不满意,努着嘴道:“先生现在学会打发我了。”

“怕是早就想甩掉我了吧?”

无理取闹。

谢行止哄着:“我不会丢下你。”

“今日有要事在身,回去给你带些好食。”

玉娇娇恼得快,消气也快。

小少爷满意了,笑盈盈亲了一下屏幕。

“先生真好,先生最疼我了!早点回来!”

电话挂了,谢行止还呆着。

方才,那小少爷倏尔偎近。

脸霎时如若银盘,朱唇微启,欸乃一声。

泥身心脉忽蹙,兀立如塑。他微微偏头,莫知所以。

“老板。”

“老板?”

逢荼唤了两声。

谢行止嗯声作应。

“老板,我们到了。前面就是法源寺了。”逢荼道。

谢行止:“备好东西,走吧。”

那层奇异的拨动很快末了,又是一具泥塑土胎。

……

作为北津城最古老的寺庙之一。

法源寺重望高名。庙貌巍峨,香客如织。

天王殿、大雄宝殿、悯忠台、大悲台、藏经阁……钟楼、鼓楼、东西廊庑。

若是想找到冯苒,恐怕要去主殿后西侧的往生殿。

三人并肩,径投前路。

往生殿内供奉西方三圣,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

阿弥陀佛为中央主尊,手持莲台。接引众生往生极乐。观世音菩萨为左侧,千手千眼。于众生寻声救苦。大势至菩萨为右侧,金光普照。携众生脱离三途八难。

我佛慈悲。

佛像高大庄严,金光闪耀。供桌上香炉、鲜花、水果贡品目不接暇。

珠光宝气,照烛云表。

大殿墙壁绘有西方极乐世界,是人对此的憧憬幻化。伴着往生瑞相,记载佛教教义。

错彩镂金,雕缋满眼。

有几名香客虔诚跪拜,不知所求。

殿堂后方,往生牌位井然不紊。名册朱墨两分明,似过眼云烟。——黄卷青灯夜,姓名如走马。

谢行止凝眸,果见女人跪在殿内。他则不远处细看。

冯苒唇动如簧,念念有词。

谢行止辩唇知意,口型默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称《心经》。认为般若能度一切苦难,得究竟涅槃,证得菩萨果。

谢行止认为,此《心经》超度的不是亡人,而是未亡人。

经中提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超越生死泯灭,超越善恶、增减。回归本然清净。

修炼《心经》的核心方法,实则“观自在”。

“《心经》所讲本源,是‘自度’而非‘他度’。”空鸣幽幽开口。

是了。

这是一本观心破执、坐忘心斋、自我超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超度亡人时,长诵此经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若说掩耳盗铃,又说作茧自缚。

“此非求鬼神、求超生、求解脱。乃求自心之所安。”谢行止道。

逢荼听得如闻天书,一头雾水。

他以手搔首,面有疑色道:“老板,我们要不要过去?”

回归正题。

谢行止点头作应。

他们朝着冯苒的款步向前,檀香扑面、逆冲鼻尖。虽则如此,她身上的妖腥气也氤氲其中。

诡怪不经,莫可端倪。

她兀坐蒲团、背脊如钟。口诵无声吁吁喘喘、呐呐喃喃……心咒已若奔马。

待细瞧,光流绕身三寸而止。女人已然独坐蒲团,背偻似弓。

佛光普照,原形毕露。

冯苒身形细长,像是一株矮枯的马蹄莲。

肉穗花序和佛焰苞干瘪,叶柄干瘪如僵树。骨瘦如柴,衣若悬旌。[1]

殿内黑气凝结,腐气如鼻,如闻败尸。

直至三人顿足,冯苒睁开眼,捻着佛珠的手指抖动。诵经声,戛然而止。

坐在一侧蒲团上的僧人停了动作,看向几人。

“施主,可有要供奉超度之人?”僧人眉分八彩,形如初月。抬头轻声询问。

空鸣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指尖齐眉。

僧人连忙回礼:“阿弥陀佛。”

逢荼直接了当:“师傅。我们来找人的。您继续念经。”

僧人也不多问。他双眼微垂,唇动意念,声声诵经。

《佛说四十二章经》,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

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一旦步入佛门,只求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谢行止轻声,唤醒其人:“冯小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冯苒站起来。

她肢体缓弱,行立不正。立如缥缈,东倒西歪走了两步,就朝着一侧瘫软。

谢行止闻风而动,稳稳将人扶住。

冯苒的手恰巧搭在他的手腕上。又青又白,阴气森森,冷得很惨白,

鬼附身,三寒症——肌冷如铁、血冷如浆、骨冷如冰。

谢行止长睫忽扬,眸光藏鞘,定定地看她一眼。

他们的步伐缓慢,殿内回荡僧人阵阵念诵的《八十八佛忏悔文》。

……

沃尔沃S9疾行穿街道,朝着杨梅竹斜街驶去。

冯苒靠在椅背上昏沉,一道法印压在她的面门上。隐隐清光,一只异兽纹明灭可见、浮光跃金。

空鸣侧目,从后视镜中窥视——异兽头如龙、角似鹿、身似麝、尾若牛,身披鳞甲。云纹环绕,栩栩如生。

原是一只麒麟。

他目若狐疑,挑了下眉。不由腹内惴惴,有些隐隐不安。

麒麟,镇宅辟邪、招财纳福,是以仁兽也。许多宗教和派别都会以麒麟的形象来铸造法器和符咒,但如此这般的,他从未见过。

和尚一时之间望得出神,目不转睛、神与游物。

迨至,那双眼睛看向后视镜。

天青琉璃色,一丝笑意都不带。看不出利器之感,却如冰泉溅玉,冷得他直哆嗦。

空鸣这才发现,这人面色和善,行为谈吐颇有礼数,说起话来也总是轻声细语。

温吞。

可是,他的内里确实冷的。礼至而情疏,貌亲而神远。——难与心腹相知。

他错开视线,去看窗外。方才只一眼,他便觉出一丝魂悸。

神识被制驭的怵惕。

“嗤——”

逢荼瞥他一眼,咥其笑矣。

空鸣瞠然,问:“笑什么?”

逢荼粲粲然:“想笑便笑。”

“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

空鸣:“粗野。”

逢荼见他吃瘪,心中得意。不自觉油门踩深了——空鸣感到一阵同样粗野的推背感。

揶揄他似的。

……杨梅竹斜街最近迎来了淡季,整条街道空荡荡的。时候不早,独留几盏茕茕路灯。

街口监控的灯闪了一瞬,朦胧黑气如鬼手攀爬,渐漫墙壁。

街尾胡同四角,一家古着艺术品店紧闭大门。

刚进门,逢荼就连忙落了闩。

小院青砖白瓦房的二楼卧室灯火通明,半扇窗户微阖。

老板的房间。

他疑惑:“出门的时候忘关灯了?”

那浪费了多少电费?老板会不会要从我工资里扣啊?

“不对啊……我明明关了的。”逢荼想着,搔了搔头。

遭贼了?!

小伙计瞳仁骤张,登时汗流浃背。他快步迈进里屋,进门前还摸起门口的扫帚。

他耳朵一动——睡息幽幽、鼾声如丝。

难不成有什么妖怪从画妖境脱逃而出了?脱身了却不遁走,倒在这呼呼大睡了。

逢荼心一横,手一扬:“大胆妖孽!”

扫帚带着灰尘拍下,正要砸到榻上之人——“扑扑簌簌!”

展翅之声,一只白鹅迎面攻来。它挥动翅膀,霎时旱地拔葱,黄喙似刀,朝着他手上就是一口。

疼!

“嘶!”逢荼抽一口气。手上的笤帚砸在地板上,荡起一层灰。

大白鹅却没落地,扑哧着翅膀,抬起脚就踹。伸着长脖子连连叨他,毫不留情。

逢荼懵了。

这大白鹅怎地这么眼熟?

“啊!啊!”

他惨叫两声。

屋外布阵的二人听到动静,先后迈进屋里。

空鸣探了半边脑袋,嘲他:“小封条,怎地叫得跟炸雷似带的,叫魂都没你这样叫的。”

嘲罢,和尚捧腹大笑,拍掌绝倒。

逢荼瞪他一眼,朝着老板求救:“老板!老板!这是哪来的?!救、救命!”

谢行止认出那只大鹅。他眼波忽漾,跨步上前,在白羽先生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不轻不重,倒叫它稳定下来。

白羽先生抖了抖翅膀,终于收了神通,落在地上。

“嘎——”它叫了一声,又卧在塌边。脚上的乾坤二环响了响,定神似的。

床上的人睡得沉,好大的动静才吵醒他。

但玉娇娇赖床、犯懒,躺在软被上动也不动。他眯着眼看到人了,没力气爬起来,便先用手拽住先生的衣袖,向下坠了坠。

生怕人逃似的,拽得紧。

谢行止被扯了一下,顺势俯身,朝着塌边趋近。

……

作话:[1]骨瘦如柴,衣若悬旌。出处《聊斋志异·公孙九娘》,以旗帜的飘荡感反衬身形枯槁却挺立的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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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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