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靠岸,一家人随着人流下船,从海南岛到海峡对面的港口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但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此地距离深圳有上百公里,一家人又要下船又要转车的,折腾死了。
简家南下船的时候看见一辆小汽车在出口处停着,一对夫妻和小孩被几人迎着往车的方向去。
定睛一看,这不是刚刚在船上看见的坐在一等舱里不理人的小男孩吗?
此刻他正在父母中间一脸冷漠地向坐进汽车。
旁边不少人也看到这一幕,羡慕地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们还要转车才可以到地方,人家一下船就有车接送,我还没坐过四个轮子的车呢。”
这个时候,四轮小汽车不知道是多么稀罕的物件,不是人人都能坐得起的。
简家南也一脸艳羡地看着那一伙人,双眼发光。
但是她内心想的却很不一样,被围在中间的高大男人举手投足都是威严,肯定职位不低。
要是他能来给我们家出一点主意,那该有多好啊!爸爸妈妈就不用为到了一个新地方不知道怎么谋生而发愁了!
在船上半梦半醒之间,简家南依稀听见父母两人在讨论,母亲忧心来深圳后生活得不会很好,毕竟远离故土,谁知道陌生地方跟老家相比有没有变化。
但是简家南觉得,这种时候也是个机会,毕竟她可是从邻居家里的收音机听见了,去年已经颁布了改革开放的政策,从此以后,环境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离家北上,也是这一条政策给的勇气和动力。
唉,政策是有了,但是要去哪里找谋生的活计呢?
简家南很是忧愁,自家的情况自己知道,不被人嫌弃就算好的,想要结识什么贵人,出门左拐上柱香都比这个有可能性。
她遗憾地收回视线,躺回母亲怀里。
一家人又要转车又要上下车的,折腾来折腾去,等真正到了目的地,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在深圳站下车的时候临近晚上十点,简阳平夫妻两个只能简单地在附近找了个招待所暂时住下。
两个大人都累坏了,沾床就睡,他们一路上不仅要照顾孩子,还要看顾好自己的行李。
因为想省手续费,他们都把钱带在身上,现在治安不好,交通工具上经常有小偷出没,夫妻两人生怕一个打盹,钱就不翼而飞,这可是全家的命根子啊,容不得一点闪失,连眼睛都很少闭上。
两个孩子因为白天都有休息,夜晚反而清醒不少,都睁着眼睛小声聊天。
简家南难掩兴奋:“哥哥你看清楚了么?”
简家南前面还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话,但是哥哥简家北躺在床上舒服得很一心只想与周公会面,就忽略了她前边说的,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还以为她是在问有没有看清楚城市的环境。
简家北敷衍地说:“嗯嗯嗯,看到了,很大、很好看、很多人、很繁华。”
这话倒不是全部瞎编的,火车站周围人流量确实很大,周边的建筑也比他们之前居住的地方大了不少。
虽然深圳还才刚刚被指定为改革开放的试点,小渔村的影子已经渐渐退下,逐渐显示出往后国际大都市的模样来。
简家南听了却很生气,一骨碌坐起来:“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我是说你注意到车站出口那些卖东西的小贩没有?”
简家北一个激灵,突然被打断了梦中见周公的进程,又想起平常被妹妹支配的恐惧。
“没……没有啊,你都看到了什么啊?”简家北这话说得有些结巴。
简家南:“出来摆摊的人很多,卖的东西也各式各样,有日用品,也有玩具,但是更多的是小吃。”
简家北一听到这个就一个鲤鱼打滚翻起身来,高兴地说:“这不是跟我们一样吗,那我们来这里也能像在家里那样赚钱了。”
简家南点点头:“对啊,就是光线不太好,我都没看清楚他们具体卖的是什么小吃,最好是摆摊的东西也不一样,这样才会有人来买……”
说话声越来越低,说到最后抵挡不住睡意,也沉沉睡去。
全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简家北是清醒的,不停地在心里沉思要卖什么才能赚到最多的钱,一会想到家里红红火火的景象,一会想到抽屉里满满的钱能买多少把玩具和连环画。
他越想越兴奋,越兴奋就越睡不着觉。他在兴头上,正想找妹妹一起畅想一番未来,结果偏头看去,发现这个挑起话头的小魔头已经甜甜地睡下了,小肚子一起一伏的还挺有规律。
简家北再气也舍不得戳醒妹妹,只得恨恨地盖好被子,做了个满屋子玩具的美梦。
***
第二天清晨,简阳平夫妻起床的时候还很早,比两个孩子的生物钟要提前了几个小时。简家南被动静吵醒时,只来得及告诉爸妈自己昨晚的发现,又抵挡不了睡虫沉沉睡去。
夫妻两对视一眼,唇角都是苦笑。简阳平一边走一边说:“南南这么懂事,我总觉得是我们的错,要是我们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就不用让她这么小的年纪一天天都在操心来操心去的。”
苏琴轩安慰丈夫:“你做的足够好了,而且我们家来了新的地方,不就是奔着更好的生活来的吗?”
她总觉得自家女儿关注那些不是因为丈夫说的这个原因,不是因为被贫困的家庭连累,而是因为天生对赚钱的兴趣,换一个说法,是一种天赋。
简阳平被妻子这么一说,心里好受多了,也不继续自怨自艾,揽着妻子向火车站走去,去观察那片女儿说的小贩云集的地方。
简家南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哥哥和父母已经都吃上了,桌上的早餐很丰盛,看得出来都是广东本地食物,跟他们在老家里吃的早食大不相同。
简家南洗漱好,就随便拿了虾饺一口咬下去,薄得透明的皮包含着鲜嫩的虾,还有新鲜符合时节的蔬菜小料,只让人觉得唇齿留香。
简家北也被这口味道征服了,细细品味后才问父母:“那些小贩卖的都是这种食物吗?”
简阳平点头:“是的,种类各不相同,实质是一样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早茶点心。”
简家北问母亲:“妈妈你会做这些吗?”他吃完虾饺又拿起烧卖,在灯光映照下黄澄澄的,面粉做的皮包裹住的馅料闻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苏琴轩有些不确定:“我还没有做过,应该是可以的,只要知道原材料就行了。”
天下美食都是人做的,都有共通之处,她一个有几十年做饭经验的厨子能被这些难倒不成。
简家南惊讶地连美食都不吃了:“妈妈你不做海南本地美食了吗?”
苏琴轩有些犹豫,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她身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海南美食最是拿手,学做新的食物也需要时间,但是,“妈妈担心没有人买不熟悉的食物,人不都是爱吃本地传统美食吗。”
简家南放下手中美味虾饺,严肃地开口:“妈妈,你这样的想法可要不得,你怎么笃定人家一定不会喜欢你做的海南岛食物呢,你现在看他们都在买早茶当早餐,可能就是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我们家卖其他的食物,他们可能会来尝尝鲜。”
简阳平赞同女儿的意见,“南南说的对,我觉得我们也是一叶障目了,看人家卖早茶的摊子人多,也就想着学人家做早茶点心。”
他抱住自己的妻子,鼓励道:“你要对自己的厨艺有点信心,你没看以前在家里,还有外地的人不远千里来我们家小摊子买食物呢。”
苏琴轩被丈夫女儿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简家北的意见还没有表达出来,一家人就做下了决定,他只能继续咬着烧卖,一脸迷糊地不再发话。
简阳平和苏琴轩吃完早餐就动身去外边买工具了,他们刚刚去火车站观察的时候,就看出来卖食物的小贩都有一个小推车。小推车功能一应俱全,下面有轮子既方便移动,还有一块大桌板又能在上面当场制作食物,能满足人们吃新鲜食物的需求。
卖小推车的位置在市里,离招待所有一段距离,他们就把孩子放在房间,自己出发。简家南和哥哥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等得花儿都谢了两个大人才回来。
简阳平推着小推车,苏琴轩脸上喜气洋洋的。简家北也被这抹锃亮吸引住了,围着它走好奇地摸个不停。简家南是现在这个家里最冷静的人,她问爸妈:“这车多少钱买的,要票吗?”
眼前的这个物件看起来很怪,简家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车”,只见它一共有四个轮子,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以到处移动的小桌板,但是又比小桌板大了不少,可以足够放下所有的瓶瓶罐罐。
车顶上还有个棚子,可以用来遮阳或者遮雨,这样一来,就算是天气异变突降大雨,也不用担心食材损坏了。
苏琴轩回答:“不用票,120元。”这价格再加50块都可以买一辆凤凰牌单车了,可是简家南看着这光洁崭新的、代表了一家人新生意希望的小推车,也没有说贵之类的话。
有投入才有产出,大不了自己再多出几个主意,生意一定能比以前好,到时候把这一百多块钱赚回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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