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农忙过后的八月本该是最清闲的时候,再加上又送走了一个大学生,夏有福还没来得及休息几天,就又因为烟蚜的事情着急得长了一嘴泡,疼的连红薯都吃不下,喝了几天清凌凌的白粥,眼瞅着人都瘦了,颧骨高高突起。
夏成则不让他再往外跑,把烟蚜的事情揽到自个儿身上,代替父亲去公社找龙书记,希望能要到烟区的电话,跟对方沟通一番。
谁料电话是打上了,对方接线员压根不上心。
像这样跨区域的求助,又不是上头派下来的命令,只是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提的小小要求,接线员又怎么会费心思去联系上头的人?这是平白给自己增添工作量。
万一出了啥事,还吃力不讨好。
接线员挂电话前敷衍着叫夏成则等回电,但过了五天,他们也没接着任何电话,也就知道这事是没法找烟区的人帮忙了。
“还是得靠自己啊。”夏有福得知以后,唉声叹气地说。
给山脚下的一片烟苗喷洒了六六六农药后,起过一阵子作用,叶子上的那一批活的烟蚜是杀死了,但没过几天,又冒出来一批,还在上面生了虫卵。
这要是不根治,恐怕等到八月底,整片烟苗就全废了。
为了实现当初的承诺,并且不让社员的化肥钱打了水漂,夏成则跑去找龙书记出面,替他们联系烟区的公社书记,希望能找到解决方案。
龙书记是个干实事的人,再加上也期待着白水大队的烟苗种植成果,二话不说,当场就拨了电话,找上了之前联系过的烟区。
不过这回接电话的人是副书记,听说正书记下乡去考察了,没有在公社,副书记答应了会帮他们联系技术员,等有了消息再给他们回拨电话。
“怎么样,可以放心了吧。”龙书记晓得和蔼。
夏成则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得等到出了结果的能彻底放心,“谢谢龙书记帮忙,要不还不知道咋办。”
“分内的事,就别说谢了。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们那座山上的烟苗吗?”龙书记问。
夏成则没明白他的意思。
“一座山的烟叶要是都长成了,能挣一大笔钱,其他大队的人肯定眼红啊。别的不说,南屿大队的老刘找我说过,他们要做第二个种烟叶的大队。所以我也盼着你们能成,这样荒废的山也有了用处。”
龙福公社多山,大小山包不少,全垦了能种不少烟叶。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种茶叶,但生长周期比烟叶慢,要是烟叶能成,还是种烟叶更好些。
“我们会努力干的。”
从公社回来,夏成则也没闲着。
他们队里养了一年多的猪终于可以出栏了,社员们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
前不久队里的老母猪下了好几窝小猪,足有小三十只猪崽,要是不赶快解决了这些出栏的肥猪,队里就得饲养六七十只猪,光靠程冬妍、姜玉,就算再加上徐双红也忙活不过来。
趁着烟区的电话还没打来,夏成则盘算着联系屠宰场,叫他们派一辆皮卡车,把这些猪全运走。
“成媛来信了。”夏成则一到家,姜玉就挥了挥手里的信纸,叫他来看。
虽说把活儿交给了夏成则干,但夏有福还是闲不住,在家里坐了两天,盘算着夏成规该给家里寄信了,就跑去邮电局问了问,没想到额外收到了夏成媛写来的信。
夏有福识字不多,拿着信简直烫手,恨不得当场给拆了,偏偏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健步如飞地赶回家。
以前夏成规写的信,都是让夏成则念,偶尔会让夏成媛念,但家里没人,只有姜玉识字,夏有福就把在看书的姜玉叫出来,要她先念一遍给自己听。
听完放了心,他才抱着烟杆坐在屋檐下吞云吐雾。
“真的?我看看!”夏成则立马将公事撇在脑后,跑过来接信。
夏成媛在海城大学念得是中文系,尽管她想念一些更加实用的专业,比如农业、物理、化学等,但能够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她已经没有遗憾。
她所在的班级是7610班,共50名学生,全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工农兵学员,年纪最大的26岁,最小的就是她,有的是下乡插队多年的知青,有的是经验丰富的基层干部,有工厂的技术骨干,还有不少是像她一样祖祖辈辈务农的学生。
这其中党员就占了三分之一,还有一半的团员,像夏成媛这样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团员的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20岁,而且家里的成分非常好,有两个是烈士子女。
在交代了同班学子情况后,她花费了大量的笔墨介绍海城大学,从建筑风格到知名校友、校长、校训、辅导员,并且不吝各种赞美之词,表达自己对这座学府的由衷喜爱。
她说同学们都憋的很了,一开学就一个比一个地拼,同宿舍的舍友早晨六点不到就已经在楼下的小公园里背书,晚上熄灯以后躲进厕所里借光学习,夏天的海城遍地蚊虫,大家买不起防蚊的药水,就穿着厚厚的裤子,汗流浃背地苦读……受到同学们的感染,她也加入了这个斗志昂扬的队伍。
信末,她挨个地跟家里人问好,并希望大家能给她写信,告诉她近期家中情况。
尽管她的用词还十分的质朴,但抑制不住的欣喜与蓬勃的朝气却从文字里扑面而来,让读信的夏成则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她在那里过的习惯就好。”
上回跟夏成媛一块去海城,站在繁华的街头,就连见过世面的夏成则都有一些茫然,尽管他跟着部队走南闯北,却还是头一回见到中西结合的大都市。
在那里,上个世纪的纸醉金迷仍然留下了些许印记。
夏成则离开的时候,夏成媛站在校门口哭着目送他远去。
他的心也揪的难受。
如今见她适应的很好,夏成则也放心了。
“这还有一封呢。”姜玉将未拆看过的另一封信递给夏成则。
他打开信,里头又夹着一张熟悉的收款单,上面填着贰拾元。
“爸,成规又给家里寄了二十元。”
“这小子,上回都叫他别给了,自个儿存着以后娶媳妇,咋的一转头就又忘了。”夏有福笑骂了一句,但表情看起来很高兴,“成媛上学吃的公家饭,你又成家了,现在家里头不缺钱。算了,我帮他攒着也会,过两年他复员回来,就能娶媳妇了。”
“爸。”
“咋着了?”
“成规过两年是娶不上媳妇了。”
“咋?他出事了?你快给我念念信!”夏有福急了。
夏成则眼里带着笑,“不是,成规在连队里表现优异,各项拔尖,被推荐去海军指挥学院进修了。”
康城不在海边,但离海不远。
比起当初夏成则回家得坐两天两夜火车,夏成规只需要坐一天,近得多了,因此有时候一年能回来两趟。
“真的?你说真的?”夏有福激动得手都抖了,握不住烟杆,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忽然抹了一下眼角,别开了脸。
“成规从小就聪明勤快,当初没参加选拔考,现在也当上大学生了。爸,你以后就不用老觉得对不住他了。”夏成则知道夏有福在想什么。
夏成规的事几乎成了他的一个心病。
阻止他参考的时候,夏有福一腔热血,发誓要干出一番事业。
他不能让流言蜚语拖了后腿,影响了革命工作,因此牺牲了夏成规可能上大学的机会。
后来年纪大了,孙兰花又时常在他耳边叨叨,再加上夏成规每年往家里寄上百元钱,从不说苦说累,他就越发觉得后悔,觉得对不住懂事的孩子。
夏有福深呼一口气,“你说得对。”
低头,看到夏成则挽起的裤腿和手指长的浅色伤疤,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这个伤……他现在至少是营长了。
现在跟着他在大山里看天吃饭,可惜啊。
夏成则扯开话题,“我明天准备找屠宰场,把队里的猪拉走。”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是该拉走了。三十几头猪,大家能过个好年了。”夏有福说。
队里养猪,也是这几年才开始的。
之前人都饿肚子,哪有力气养猪。
前年把猪卖掉后,每个人多分了三十几元,把他们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要留一头肥点的,过年吃。”夏有福又叮嘱。
这以前都是他去跑的,现在渐渐被夏成则接手。
夏成则办事利索,为人靠谱,夏有福乐得清闲,心里还想着,过几年他干不动了,就把副支书的位置交给夏成则,想必张永春也不会说什么。
见他们父子俩说完话,姜玉勾了勾手,“过来。”
“啥事?”夏成则走过来,在长凳坐下。
“是不是没问出什么解决方案来?”
“没有,接电话的是副书记。之前联系的那个下乡了。”
“我看别等了,怕来不及。”
“你是说……”
“要帮忙早就帮了。”姜玉直接地说,“联系他们要烟苗的时候,热心地让人送过来,现在只是问个病虫害的解决方案却一拖再拖,我看啊,接线员不给我们转接电话是有原因的。”
干部跟干部是不同的,有干实事的干部,就有躲懒的干部,就好比张永春跟夏有福,前者碰到麻烦就萎了,后者越挫越勇。
这道理很简单,夏成则知道,就是心存侥幸,想着再试一试。
“谁知道肯帮忙的书记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自救!”姜玉看到夏成媛的来信后,就有了个主意。
“可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难不成要一样一样地试?来得及吗?”夏成则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法子?”
“成媛在高等学府上学,有那么丰富的师资资源,总不能浪费。你明天去联系屠宰场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也帮忙问老师,或者去图书馆查资料。”种烟草是姜玉提的建议,她对这事儿也很上心,不想出岔子。
“你说得对!”夏成则忍不住握住姜玉的手,刚才凑到嘴边亲一口,她却忽然抽回手,向他使了个眼色。
夏成则回头,正好碰上夏有福笑眯眯的目光。
他唰的站起身,丢下一句去饲养室看猪,慌不择路地出了院门。
夏有福乐呵呵地笑,“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搁家里害什么羞。”接着话锋一转,“小玉啊,你俩也成婚几个月了,啥时候能让我抱上孙子啊。”
姜玉脸一热,“我俩还年轻,这事不急。”
说完也跑回屋看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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