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夏成则不住地看墙上挂钟的时间，到下午四点整时，他才从兜里摸出写着海城大学宿舍楼电话的小本子，拨了电话，过了两分钟，宿管告诉他，中文系7610班的学生会在图书馆待到天黑，让他六点过后再打电话。
夏成则又一次无功而返。
“咋样？联系上没？”他才刚走出院门，李刚强就从车窗里探出头去问他。
他还要再说话，被夏成则打断。
“同志，请快点到供销社登记，我一会还有事要办。”
李刚强就是再皮厚，也知道夏成则是不想与他交谈，哼了一声，缩回脖子，发动皮卡车，驶到街道尽头拐了个弯就看到了供销社。
从53年开始，供销社就肩负着“统购统销”的任务，除了售卖各种物资以外，公社以下的农民还将生产的粮食卖给供销社，也就是国家。
每个公社的供销社每年都有定额的收购额与销售额，还肩负着“发展经济”的任务，以求“保障供给”，购销额越高，说明该公社的经济水平越好，龙福公社最大的问题就是销售额低。
收购额与销售额的不均衡，正说明了社员们卖掉农副产品挣的钱，不足以支持他们在供销社内购买生活物资，也就是说，社员们没有多余的钱，大家都不富。
公社的龙章平书记努力推动各大队经济发展，却苦于环境限制，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
两大皮卡车的猪运到供销社外，嘈杂的猪叫声吸引来无数路人的驻足围观，几个闲着的柜员也跑出来跟李刚强打招呼。
“又下乡收猪了，这回有多少斤？”
“五千多斤。”
“真不少，看来最近大家不缺肉吃了。”
“快点登记吧，夏队长忙得很。”李刚强板着脸说。
跟他说话的女柜员瘪了瘪嘴，去叫负责的工作人员。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像李刚强之前检查猪一样，连着挑了三头猪按肚子，确定里头没有装着多余的食物，才满意地说：“没问题，多少斤？”
“5034斤。”
“一斤猪肉三毛一，一共是——”中年男人跑进供销社拿了把算盘在手里飞快地拨动算珠，“一千五百六十元五毛四分。”
“干得不错，再接再厉！”他领着一千五百多元钱交给夏成则时，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这两年猪肉的收购价上涨了两分钱，可以多养几头猪，亏不了。”
夏成则点点头，“晓得。”
“小心着点，钱别弄丢了。”
夏成则笑了，抓起自己的军绿短袖说：“绝不给这身丢人。”
李刚强还气夏成则不搭理他，重手重脚地上了车，把车门重重地关上，发出砰的巨响，扇出的热风正好扑在夏成则的脸上，很明显就是故意的。
他也没问夏成则要不要再搭顺风车，直接发动了车子。
不料车子刚开出去几米，夏成则就助力跑了几步，一个纵身，扒住那扇半敞的车窗，手上使劲，整个人贴到了车身上，再伸手进车内打开车门，然后闪身坐进了车内，全套动作行云流水，快的车门都关上了，李刚强还没反应过来。
“我操，你你你你怎么上来的！”
“你不是看到了吗？”夏成则脸上带了一些笑。
刚收了一大笔钱，兜里鼓鼓囊囊的，他心情很好，难得的开了玩笑。
“那是啥动作！？太他妈的帅了！”李刚强用不符合年龄的声音高呼着。
“这只是一个车载步兵上步战车的动作。”
夏成则在部队里时，也是最优秀的战士，曾经做到了副连长，自然有机会接触更加先进的武器。
苏联的BMP-1步兵战车性能强大，被不少国家引进和仿制，身为老大哥的追随者——尽管如今两国关系已至冰点，也依旧大量引进，在军中广泛应用。
夏成则曾有幸学习过。
在他看来无比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复杂。
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启动的车子甩下来。
“战车？听起来就很厉害，是啥样的？你给我说说呗，有啥功能？”李刚强两眼放光，忍不住扭头看夏成则。
“小心！”夏成则替他把住方向盘，才没驶歪掉。
“谢谢！差点出事。”
“不好意思，这不能说。”
“没关系！军事机密嘛！”李刚强也不气了。
短暂的惊艳，让他忘记了夏成则身体上的残缺。
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崇拜。
夏成则不喜欢别人总盯着他的脚看，也是故意露这一手。
“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一程！”
“去公社，我找龙书记。”
“好嘞！”
夏成则六点要给夏成媛打电话，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龙书记处碰碰运气。
如果烟区的人有心想要帮忙，只是找个种烟叶的熟手问几句再给他们回拨电话，压根用不了24小时，但要是心不在此，不打算帮忙，那么等上三五天也没有消息。
果不其然，龙书记苦笑着说没有电话，他本想现场再拨一次，夏成则摆了摆手，决定自己解决。
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小玉说的对。
“你妹去了海城大学？是念三年吧？”龙书记的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神色，“真好啊，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错过了大学。”
他念过高中，却没考上大学，本想着边工作边复习，却因为接地气、肯吃苦的工作作风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青睐，为了工作荒废了学业，将高考一拖再拖，直到错失机会。
哪怕后来有了工农兵学员名额，他也因年龄超线，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这些年，他最羡慕的就是被选去上大学的幸运儿。
龙章平甚至想过，他工作上遇到的瓶颈，是不是源自知识储备的不足。当初放弃学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主席曾经教导我们应该按照实际情况，决定工作方针。应该注意群众生活的问题，从土地、劳动问题，到柴米油盐问题。龙书记，这些东西都是学校里不会教的，群众就是最好的大学，您不需要遗憾。”主席语录是每个党员都要背诵的，夏成则是党员，当然记得很清楚。
龙章平猛一拍掌，激动得脸色通红，“你说得对！我咋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这些年，我在办公室里坐的太久了，已经不怎么下乡走动了。难怪老觉得力不从心，想不出好法子！”
夏成则没想到他不过是来问一问电话，还解决了龙书记的一大心事。
“好同志，我今天就跟你一块回去，到附近几个大队住上几天，考察考察当地的具体情况。光凭你们说，我还不晓得是不是真的。”龙章平抚摸着唇上短须，笑眯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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