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过年前三天,终于要杀猪了。
这两头猪养了一年半,膘肥体壮的足有近三百斤,每家好几口子合起来都能分上五六七斤,足够社员们过上一个吃饱肉的好年。
村里的屠夫也姓张,身上背着几个杀猪的家伙,步履沉重地走到往年杀猪的地方,把几把刀往地上一撂,发出沉重的响声。
在空地上,两头肥猪被捆住四肢,敲晕了摆在空地上,肚子上还系着一条红绸布,像是庆祝即将到来的春节。
周围架起一口大铁锅,烧着热水,正不断的沸腾着,上百个社员搓着手围在空地边上,喜气洋洋地看着张屠夫杀猪。
“来两个人扛猪。”张屠夫粗声粗气地说。
他从装家伙的袋子里掏出一把趁手的刀,都是提前磨过刀刃,搓在手指上锐锐的疼。
夏成则和刘永田互相对视一眼,从人群中走出。
一个抬起猪腿,一个握住猪下巴往后颈子一掰,大喇喇地露出肥猪圆短的脖子,方便张屠夫杀猪放血。
“开杀了!小孩子避避!”夏有福举着喇叭喊。
现场的半大孩子都是家里人带来的,闻言被家里人捂住眼睛。
张屠夫的杀猪尖刀往喉咙里一捅,直扎进猪的心脏,再将刀翻转一圈拔出,鲜红的猪血立马顺着刀尖儿滴滴答答地涌出来,流进撒好了盐和清水的塑料盆里。
被拍晕的猪吃痛从晕厥中惊醒,不断地挣扎起来,夏成则、刘永田和张屠夫合力压制住渐渐虚弱的肥猪,等它的血流速变慢时,张屠夫才按压着猪的腹部、心口等位置,把猪体内的血液排干净。
猪血一放好,夏成则和刘永田就端着塑料盆倒进一口搪瓷锅里,放上烧好水的大铁锅蒸,等熟透了就凝成固体,方便分猪血。
猪死透以后,张屠夫松开捆住猪蹄的绳子,换了把刀子从刺开的口子里穿进去,连续挺刀,割断猪体内的各出紧固连接处,等到刀子抽出,他换了三根橡皮管子插进捅出来的刀口,跟两人一块给猪的体内吹气。
等把猪胀的滚圆以后,从大锅里勺热水给猪脱毛。
水很热,脱毛的速度很快,一旁的女社员立马迎接上来,接过烫过毛的猪,用拔毛镊子脱毛。
张屠夫又如法炮制地杀了一头猪、放血。
接着取来最大最重的分肉大刀,小心地割开猪的身体,不能割破猪的内脏与大小肠,以免将肠道内积压的猪粪漏出,毁了猪肉的干净。
这套动作下来,没有七八年的手上功夫是做不到的。
两边一块忙活,不到两个小时,猪大致分成几块,猪血煮好,两个男社员把大秤抬上来,可以开始分肉了。
“按照老规矩分肉,工分高的人先挑,工分低的排在后头。我念到名字的上前一步,动作要快,不能耽误时间——”张永春坐在搬来的桌椅上,桌上摆着冒热气的水壶,手捧着一本公账,大声地说。
先念到名字的就是张永春家。
倒不是因为他是大队支书所以先发,而是张家男丁众多,又没有分家,合计挣的工分全大队拔尖儿,每年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总能挑着最好的猪肉。
老大张启清端着盆儿走出来,指着覆盖厚厚油脂的猪大腿说:“要大腿上的肉,连带着猪皮一块割下来。”
猪大腿肉肥瘦分明,把肥肉割下来能熬油,瘦肉割下来能炒菜,是最受欢迎的部位之一。
他们家人口多,工分又高,直接分走了七斤八两。
按家庭为单位,白水村共有二百多户人家,夏有福家排在第三十二名,位置不高不低。越往后,家庭人口越少,在没分家的大家庭里,老夏家已经排在中等位置了。
夏成规走了,夏成媛也要上学,要不是家里有个能吃苦的夏成则和算满勤工分的夏有福,怕是位置能排到五十开外去。
老夏家分了三斤二两肉,挑的猪上肩——也就是梅花肉,油脂不算多,一直留到了夏成则来挑肉还剩着。
对于挑到的肉,夏成则还算满意。
分肉也耗时颇久。
等到全村人都挑到了肉,天已经快黑了。
夏有福没回家,指挥着人收拾灶台,打扫完地面,又去了大队部开广播,通知次日每个家庭派出一个代表前往主席台开表彰会和总结会。
表彰会是为了表扬姜玉对种烟叶所提出的各项建议,总结会是全大队的年度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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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主席台前挤挤嚷嚷坐了上百人。
他们都是从家里搬来的凳子,有的懒,不想带椅子,就用几块砖头叠成砖椅,坐在外围看热闹。
主席台上的老旧木桌扎了朵大红花,桌下方的字也换成了“喜迎新春”,夏成则跑前跑后地调试从队部里搬来的扩音话筒,时不时传来电流滋滋滋的声音。
“喂喂,听得见吗?听得见,可以了。”夏有福说了两句,让台上做准备的人都下去坐着。
“今年7月,白水大队试种植了第一批烟叶,共挣了一万一千多元,大获成功;9月种植了第二批烟叶,虽然损失不小,但也挣了九千多元。而且一切,都离不开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姜小玉,欢迎姜同志上台致辞。”
在主席台上管自己的儿媳妇叫同志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夏有福板着脸说完,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就连鼓掌,也比其他人更热烈更有劲。
表彰会,白水大队也开过几回,算上姜玉,已经是老夏家第三回有人上台了,前两回分别是夏有福和夏成则,台下的人忍不住地讨论起来。
“夏书记家风水好啊,出了多少人才。”
“谁说不是呢,两个当兵的,一个大学生,三个上台表彰的,哎哟喂,羡慕死人了。”满脸风霜的中年女社员羡慕地说。
“还是夏书记教得好啊。我听人说,夏书记有个规矩,只要是脑子没傻的,书就一定要念到高中毕业,连夏老二和夏老三家也是一样的。缺钱,他给,啧啧,你说说,咱村儿里谁有这魄力!”
“念书是不花多少钱,但孩子念完小学就在家干活的话,干七八年也能挣不少工分,这一来一去的,钱就不少了。”说话的还是那个中年女社员。
“你羡慕夏书记家,你也让全家孩子念到高中毕业啊,也去报名参军,努力出线上大学。”边上有人调侃。
被调侃的女社员家有三女两儿,最小的儿子才刚满四岁,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需要别人照顾,三个女儿都只念了小学,老大出嫁了,老二下地干活,老三是儿子在念高中,老四做家务带弟弟。
她经常羡慕别人家里能出本事人,但她却不愿意花时间、精力与金钱去培养孩子,哦不培养女孩子,所以她的闺女都很能吃苦很能干,除此之外没别的优点,逆来顺受,被打也是不会吭声的。
大闺女尤其孝顺,但娘家需要帮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她在婆家没有分量,也说不上什么话,回娘家除了干着急,就是被嫌弃。
中年女社员在关系好的几个女人里,也总是被打趣笑话的那一个,但她自己不觉得。
“我倒是想,家里日子过成那样了,有闲钱让她们念书?我就希望军军将来有出息,最好上个大学。”女社员胡兰娟期待地说。
“咋就越过你家老三?卫民不是在念高一?全家唯一一个念了中学的人,有出息嘞。”其他人调侃地说。
胡兰娟神色为难。
她前阵子还被儿子卫民骂了一顿,因为她催卫民好好念书,将来才能在县城里找份好工作,卫民说他不是念书的料,还不如回家干活挣钱,早点娶个媳妇算了。
她哪里肯同意,非逼着卫民念书,卫民差点就撕了课本,怒气冲冲地跑出门,一直到夜里八点多钟才回家,好几天不跟她说话。
全家才养出来一个念高中的儿子,不努力一把,将来咋能帮上家里?胡兰娟是这么想的。
“卫民说念完高中就不念了,想早点挣钱娶媳妇。”
“嗨呀,年纪轻轻就惦记着媳妇了,卫民这小子……”
大家呵呵笑起来,把胡兰娟笑的脸色通红,忽然意识到她们可能是在笑话自己,连忙说:“别笑了,姜小玉要上台讲话了,听听她说啥。”
其实有啥好听的,她也听不懂,只是不想被人笑罢了。
“听听听,一起听她到底有啥本事。”
姜玉一上台,底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不为别的,就为了价值两万多元的烟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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