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向来都是要费去一天工夫的。
林家村家家户户都穷,来集市采买哪里舍得动家里的银钱,都是卖了带来的吃食物物件儿,再去采买要用的东西。
银花婶家也是一样,头天夜里带着云杳摸黑在后山采了菌子,好在收获颇丰。
在快到集市的地方,林三替七亩卸了绳,板车就放在集市边的百年樟树底下,大伙儿都知道七亩不会乱跑,于是都拿着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心去占摊位了。
云杳倒是不大着急,走前同七亩说道:“我要收摊儿收得早,就领你到附近逛逛,你且在这儿等着,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七亩甩了甩牛尾,然后找了块平地躺下。
昨儿夜里他刚好耕的是山脚下那块地,见着小竹笋和银花婶两个天黑透了才上山,等下来的时候已经天都快亮了,若不然小竹笋也不至于早上起不来,逼得自己特意去等他。
就他那点儿好不容易得来的辛苦钱,要给自己买点儿什么吃的,七亩还未必能下得去嘴。
盛夏的太阳真是毒辣,七亩在树底下尚有荫蔽,可小竹笋就没那么舒服了,这个时辰集市上人挤人,小竹笋好不容易占了个地方,哪儿舍得躲一下日头。
而那个林广安本就是个傻的,跟在小竹笋后面,也不知道找点儿东西给云杳遮一遮。
原本想小憩一下的七亩,愣是因为这个闹得有些燥郁。
牛的听力在动物里绝对不算好,可对于想要关注的声音,能抽丝剥茧锁定,集市上吵吵嚷嚷,唯独小竹笋的声音仿佛就在跟前。
“大哥,这才摘下来的,买回去晌午做了吃,那叫一个鲜灵,原本想着卖七文一斤的,这不是还没开张嘛,我收您六文。”
“婶子,原本是要卖七文的,这不你是第一个主顾嘛,我算您六文,捡成色好的挑。”
“姐姐一看就是家里的一把好手,看您挑的这些菌子,又嫩又新鲜,想必做的饭是顿顿都要被刮盘子的吧!”
云杳口中的“姐姐”在他一阵阵夸赞中彻底迷失自我,下手也没轻没重的,挑了快两斤菌子。
七亩闭着眼,掸了掸起茧的耳朵,单是这套还没开张的说辞,到这会儿至少用了五遍。
照这么下去,怕是要用到收摊。
快收尾时,小竹笋可算换了说辞,“一共也就摘了不到一斤多点儿,这零零碎碎的,也卖不出好价钱,姐姐您看着给就行,正好我收摊儿呢!”
七亩懒懒地睁开眼,那个被小竹笋叫做姐姐的妇人,怕是和银花婶差不多岁数了。
那妇人赧然地笑了笑,“咋能看着给,这都是好东西,这样吧,你称一下,我还是按七文的价钱给你算。”
“姐姐心善,我还以为今天要白来一趟呢!”
这嘴啊,是真会说。
一篓子菌子,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小竹笋给卖得干干净净。
比七亩期待的时辰还早了不少。
小竹笋收拾好东西后,便径自往七亩这儿来,边走边反复数着收获,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嘿嘿,今天运气真好,卖出了价钱不说,还卖这么快。”
“七亩,走,我带你逛大街去。”
说着就握住七亩的牛角,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答应了给你买吃的,可得先把娘要的东西买完了,剩下的钱还得留下一些,等会儿你别嫌弃我抠搜就行。”
就这么的,云杳将七亩带入闹市之中。
小竹笋卖起东西来是把好手,买起东西来也不含糊,小小年纪学人家砍价看着老成。
同样也看着危险。
他砍价就是对半,有的老板看他年纪小,笑笑算了,却也有黑了脸拿笤帚赶人的。
“成心来捣乱的是吧,走,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和气生财,不卖就不卖呗,发那么大火干啥。”
“你那是砍价?你索性把我给砍了得了,真当这店是用西北风支棱起来的,你这一张嘴,财神爷都要被吓得三天不敢过来。”
云杳悻悻地朝七亩吐吐舌头,“看来确实是砍得狠了些,咱们换家店,加一成试试。”
“咱也不是那心狠的,只不过娘说了,辛苦赚钱万万年,昨晚忙活了一宿,自然得省着花。”
俗话说小富由俭,按照小竹笋这么过日子,银花婶家没几年就得盖新房子。
从集市东头快逛到西头,七亩被他拉着走了一路,不多时东西都买齐了,全挂在了七亩脖子上。
直到快走完整条集市,在路过一家糖水铺时,云杳在原地驻足了好一会儿。
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得就像喝了糖水那么甜。
他问七亩:“七亩,你喝过糖水没?”
七亩不爱吃甜的东西,除了醪糟。
小竹笋自言自语道:“我小时候经常喝,一不开心就会来这儿,记得当时卖最多的是红豆沙,核桃糊,还有姜薯和糯米丸子煮在一起的那种,我父亲也带我来吃过,还有一次是……”
像是记忆太久远,已经想不起来似的,云杳说到后面就没了声。
七亩本以为他会买上一碗,可絮絮叨叨一阵后,小竹笋就拉着自己离开了。
糖水铺架子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食材,食客碗里的糖水看着甜腻诱人,七亩看了看小竹笋三步两回头的脸,却也只能无奈的收回眼神。
“七亩,趁着时间还早,咱们再去个地方呗!”
渭水县城说大不大,从东走至西也就半个时辰,七亩因白天没睡觉,眼皮子上下打架,浑浑噩噩的被云杳拉到一处院子前。
院子破败如多年未被打理的破庙,门庭前蒿草长到半人高,爬墙的藤蔓紧紧包裹着已有裂纹的砖墙,像是为这座即将倾覆的院子做出最后挣扎。
门上牌匾倾斜,朱字被岁月洗得发暗,七亩看着“虞宅”两字,困顿的双眼覆上一层阴霾。
“七亩,你且在外面歇会儿,我进去一下。”
云杳说着,就窸窸窣窣的从他脖颈间卸下元宝纸钱。
被留在外面的七亩四肢踌躇,他想跟着小竹笋进去看看,可抬起的前腿才离地又落了下来。
云杳进去不久后,寂静的院子上空,冒起一缕青烟。
看着不像是野草烧着冒起来的。
七亩闭目嗅了嗅,在有了猜测之后,满目的疑惑。
这小竹笋怎的还在这破落院里烧起纸钱元宝了?
莫非……他认识这间院子原先的主人?
正当七亩胡乱猜测时,院子里响起了狗叫声。
紧随而来的是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
七亩双耳竖立,整个牛背都绷紧了。
“七亩,救救我……”
小竹笋的呼喊声里,还掺杂着林广安的喊声,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只会“呃呃呃”的瞎叫唤。
“别跟着我,走开……”
小竹笋的呼救声里,渐渐带着哭腔。
原本没想着进去的七亩被这呼救声闹得待不住了。
可就在七亩小跑起来,前蹄即将踏进门槛时,小竹笋提着衣服下摆,以极限的速度朝自己这边冲刺。
七亩同时看到了把云杳吓的哇哇乱叫的“恶犬”。
这么说吧,这“恶犬”大到七亩的牛蹄子踩下去,连尾巴都找不见。
小竹笋可算跑到了七亩跟前,而后掰着他的两只牛角就要往牛背上爬。
……
七亩没被“恶犬”吓到,却被小竹笋的一系列动作惊得没了反应。
愣神间,七亩的脑袋被摁了下去,余光里是小竹笋的两只脚,一前一后踩着他的脑袋爬上了上去。
那速度迅雷不及掩耳。
而后林广安竟也想跟着云杳摆出要上牛背的姿势,好在七亩已经反应过来,身子往后一退,林广安直接扑了个空。
“七亩,快跑,快跑啊……”
三条“恶犬”丝毫不惧七亩的威压,盘桓在脚边用那既奶又尖锐的叫声吓唬云杳。
七亩被闹得头都大了,两眼一瞪,这才把那三条小奶狗给吓到缩起尾巴噤了声。
七亩的背本就被日头晒热了,小竹笋两条腿夹在自己的脖子上,整个人都贴着牛背,双手还死死抱着自己的肚子,这种滚烫又无隙的触感,让七亩汗毛竖立。
他的背何止是没人上过,更没被这么亲密接触过。
下来,赶紧下来……
七亩急得一边发出低啸一边摆动着身子,可又不敢幅度太大,生怕把小竹笋甩下地去。
别看小竹笋平常那么“贴心”,七亩想想什么他能猜出一二,可这会儿子就像痴了一样,不仅不下来,反而在牛背上掉了个头。
而后双手搂住自己的脖子,“可吓死我了,我从小就怕狗,七亩,你就这么驮我回去呗,我现在腿发软,心跳的也厉害。”
不行,他好歹是头年轻体健的牛,再说人牛殊途,这么勾肩搭背的,像什么话。
“是我太重了吗,我看你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下去,那几条后太凶了。”
小竹笋矛盾极了,七亩又何尝不是,在被质疑和想避嫌之间,他渐渐了放弃挣扎。
林广安傻不愣登的还在观望适合上牛背的角度,七亩恶狠狠的盯了他几眼,一面走还一面防着他。
回大樟树的一路上,小竹笋从惊吓中慢慢恢复,后面更是用骑马的姿势坐在了牛背上,一路上没少惹人眼。
不少人认出七亩来,笑着比比划划,小孩子见骑牛逗趣儿,满眼都是艳羡。
七亩本以为小竹笋会因为别人的瞩目不自在而下来,谁曾想他还像个高中的状元游起街来,“我是林家村的,这是我们林七亩,他可是一头上了族谱的牛,是不是很俊啊!”
得,小竹笋就是个人来疯。
在他的强势介绍下,聚集而来的目光和落入耳中的议论声更为浩大,七亩尴尬的都想把眼给闭上。
吵吵嚷嚷中,小竹笋又俯下身来,然后在七亩耳边呢喃道:“七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要不要听?”
七亩掸了掸耳朵。
“我在十岁那年,遇着一个人……”
“当时我父亲正要去西境,我舍不得他所以闹了脾气,后面来到糖水铺要了一碗红豆沙,可吃完以后发现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店铺老板不依,当着满街人揪着我的后领骂我,我当时羞得大哭。”
“可是,有个人骑着马就过来了,就像我现在这样,也是在这条街,他身上穿着和我父亲差不多的衣服,想来也是要去西境的,只不过比我父亲年轻得多,也好看的多,那模样,就像井里的月亮。”
“他把我从老板的手里抢了下来,将我拎在半空,然后看着我笑,他的眼睛特别亮,好像满天的星子都落进了他眼里。”
“当时我一下就不哭了。”
“他留下来跟我一起吃了一碗红豆沙,当时我俩是有说话的,可具体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走时他给了老板二十碗红红豆沙的钱,说如果我一月去一次的话,两年后他也差不多回来了。”
“我吃了他二十碗红豆沙,自然是要等他的。”
“就在刚才,我还去看他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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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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