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特制牢笼(六)
(蔻燎)
6
第一次见天穹是那样碎,零七八碎,一地的水玻璃,被人故意置气似的往地上狠狠一贯,碎得彻底,失了原样。
到已不像是天,乍乍一看,像镂空的地底。
人悬而又悬,不知身在何方,脚的下一步将点向哪里。
这些,都是冥想苦思也得不出如意的答复的。
这种怪诞的虚妄与无知是令人绝望的,令人由心底畏葸。
视线略带炙烤,直将人烫的慌。
小篓抛在空中,撞在一颗老树上,篓里的雨伞“哗”的散落出来。
胖墩儿从身上蹿下,打着抖钻进颠倒的竹篓里,徒留一双黑乌的水晶眼珠朝外匿看。
眼里闪着群星。
她倒在地上,衣袂被山间洇透了青松的朔风刮的卷飞,白净似玉的脖颈缠上了丝丝的墨发,发间还驻留着细碎的松针叶子。
松针上都浮了一层泪似的松蜡。天已颠倒,地就在身下,干涩的潮湿土地将她吸吮,满天树枝杈于灰白的天。
眼里未湮灭的怔疑与斥骂,她听见胖墩儿在狺狺狂吠,声音如百爪挠心,痛苦不堪。
恍惚之中仿佛一甲子的年岁亦被那锐沉的狂吠声嚼了去,目光有些挫败与愤懑。
风儿譬如发丝,纠葛着廖廖发间松翠。
铺天盖地的寒意,倾华深邃的剽悍,迤逦在身上蛇一般的亲吻。
有时掩面,有时涕泪,像星陨成雨,低落在心角,荡出一层火花。
戚戚山陵风,狂狷山中树,俯首帖耳人,雾中飞淅雨,松针尖狠,针针刺人心。
胸脯坦白与人,肌肤滚烫,阒野山林,墨黛苍苍。
喘息在一刻之间毫不吝惜。
狗嚎声如刀击铁器,趔趄着跌入山底。狗嚎声狂野不羁。
身上的人,大手冰凉无比。
裙角飞扬,苔青绣百灵鸟的裙,漂浮花丝,弃于一旁。
痛楚与如炬的幽怨恨怼,却归于自若神色。
眼神空洞犹如未受折辱,妖精似的一笑,勾人魂魄的诡异。
她知道,她一身孤傲与重重说不得的心事,都不可使她尖叫逃跑。
即使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如大树失皮似的苟活。
她曾那么孤傲过。
于今,都如烟云消散。
混沌劈开,见那人**背影已在傍晚暮霭中多了一层金光,像梦一样渺茫。
面目隐在黑暗里,呼吸一轻一浅。
“我叫段钦。”
他说。
“我会娶你。”
脚踩踏在地上,内心急蘧的寻找出口。
山间黑乌鸦惊悸的一声声悲号,划着林里最高最高的树梢,鬼影似的黢黢的飞过,了无痕迹。
嘴唇有些白,惨狠狠的死灰一样的白,可嘴角却诡异而昂扬的绷着一抹笑。她笑得隐忍不堪。
到底嘴角惊心的抽搐了一下,月霜淡淡的裹住脸,脸颊上虚假的,可怜的,腐烂的悲痛,一并溶在了眼里那呼之欲出的泪水中。
笑什么。
笑。笑那人锦衣富贵,初次行商路及此地却困在了无边松林迷失了去路。
笑。笑那人马跑人分,独自一人彳亍潦倒。
笑。笑那人并非芙蕖村人,以远城大亨口气问她姓名,许她日后荣华,荣华哈哈哈,荣华……
笑——
笑自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亦是最后一语,她是带着虚假恶毒的大笑。
那人问她,音色朗朗。
“姑娘,对不住,今日之事我自知理亏。实在唐突,我只知晓我看上的一切,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你放心,我必不会弃你于不顾。”
“敢问您芳名,年后,我必来娶你归家。”
她只是一个劲笑,笑声刺耳无比。
零落的目光一转,眼前的天黑极了,乌压压的使人换不得气息,窒痛心口。
她盯着他,喉头一滚,此恨无绝休。
“我……我叫——春盈。”
“我,家住芙蕖村黯桥前首家。”
“你来,来吧。”
她像是来了兴致,笑得颤抖,抱着竹篓跪在地上。
土地的湿气濡湿了她裙底的裤袜,她暗自闭目,掩了掩头发。
面前突的闪出一个人的朗华身影,挺拔脱俗,神情柔润,笑视着她。
“哥……”
泪水几乎是顷刻间决堤泄下,了无声息。
心胸窒痛,她孤落落地伸手抓他,林静山幽,一切皆是空花泡影。
她没有抓到他。
纤手一探,他刹那间随风乍逝。
“哥!”
面目冷如冰霜,原本艳若桃李的芙蓉秀面几近妖物似的扭曲,由心底发出苦痛的喊叫,是她欲说而不可说的梦魇了。
“救救我吧,哥!哥,我该怎么办?以后,我该如何……如何——”
“哥,你是我的,我的!是我的!春盈她凭什么拥有你,凭什么呢?你,别想抛下我!”
“我也是,也是你的……我永远都是你的,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哥,哥。”
胸口一股闷痛,伏在地上呕吐。
腥甜的血水淋在湿润的泥缝中。
栖柔望着不远处,借着可怖的月光。
父亲的墓前,空无一物,杂草纵横恣肆。
又是晦暗的一击,长刀直直刺入心里,那么憨达磊落,呵爱自己的兄长如今也满口虚诞,谎骗自己。
夜色如磬,萧萧秋意来。
风骤然刮过,衣袖吹得鼓起,致命的寒气浸透了一切,万物恹声低语。
她走至墓前,跪在正前方,手心冒着冷汗。
头一下一下地磕向地面,“咚咚”的闷响。
林子里四周阒然。
如雪香腮还弥留着遮掩的泪痕,灯光寒冷地扫射在脸上,她僵僵的,抱着竹篓,竹篓里还搅着两把伞,两把没有用到的伞。
胖墩儿缩在伞柄下呼呼大睡,它真快乐,哪里懂得人世间逃不掉避不得的种种苦痛呢。
栖柔就那么安静地呆立在窗外。
窗杦上的格子雕纹横栏被灯光照拂,凶猛地投射在她面颊上,脖颈处,脖颈处的一横黑影更像一把弯刀,下一瞬,她便将人头落地。
潦草死去。
目光剧烈颠簸而下,窗里窗外,伏旱与冬至。
哥哥的手挽着对面的女子,灯火在其间凌空跳跃。
女子的黑发油闪闪,雾似的穿窗而过,几欲扑她一身,裹死她。
“风疾,你真厉害,这个梳妆台太漂亮了,明天你送到我家里去好吗?我父母也想见见你。”
“好,阿盈,你喜欢就好。”兄长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
阿盈,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香樟木的钏儿,竹雕的梳妆台,皆是为了名叫春盈的女子,从始至终都没有留意过她,她算个什么玩意儿,没皮没脸还去抢,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断断续续的欢笑声如滚滚浊□□嚣着拍打过来,她似乎站立不住,头一仰便要倒将下去。
想到人生何时不龃龉,谁念西风惨戚凄。
沉到底,一颗心,寂灭着与人一同哭泣,卑微地沉到底。
这一日,像是她的宿劫。
突兀而醺诡,恣睢放纵,如飞花入泥,残烂于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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