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夹缝

六年前。

房里透不进一点光,静得露明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声。她此刻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何时起,她睡觉时总是断断续续醒来,直到凌晨四五点,便再也无法如眠,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规律。

等到闹钟响起,露明伸手将其关掉,起床轻手轻脚下了楼。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和散落的花生壳,还有许多扑克牌混杂其中。

父亲大概在很早之前就放弃写小说了,也愿意出门了,只是会时常带一些“朋友”回家里玩一些朋友来家里吞云吐雾、玩游戏。父亲的出门时间总是在晚上九点左右,他现在应该是在房里睡觉。露明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小心地将桌子收拾干净,照例到厨房给自己和父亲做了一日三餐,将自己的三份装进书包,提上一个袋子,径直走出了家门。

之前露明找到的那条捷径在早些时候因为老旧被拆除,现在由更加高级的居民楼取代了它。也就是说,现在露明已经没有近路可以走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走那条最多人走的大路。

露明依旧是第一个到达学校的,比一年前还要早的得多,连保安都还没有上班,露明也像平时一样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的小门,把手伸进铁栅栏里,摸到开关,一拧,进去,关门。

学校里也没有多少光源,楼道也是暗的,只有一些光从操场那边溜进了楼道,不过这样的光在黑暗的环境下看就显得很突兀。

露明来的教室前,开伞,一推门,果然有一个装满水的桶落下,把一大片地板打湿,一些水滴沿着伞缘滴落,黑暗中无法确定地上那滩水是否泛起了波纹。

这个班的学生总是喜欢搞这些无聊幼稚的把戏,明明现对现在的露明来说已经没有一点作用了。

露明把伞收起,把教室的灯打开,绕过那滩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要是换做以前,露明大概会把桶摆好,然后拿拖把将水拖干吧,但她现在认为被人害了还要帮别人收拾麻烦,简直是世界上最蠢的事,她也完全无法理解过往的自己的想法。

露明的座位依旧在教室后门,单人单桌,班上有过几次大调,但她的座位从来没有移动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在大概一年前起,露明的桌椅上就经常布满肮脏的字眼和污秽的涂鸦,放在桌子里的物品也经常损坏或是丢失,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些人干的。露明的处理方法也很简单:不清理他们就没地方画了,桌子上也不要留任何东西,拿个袋子带走就行了。所以目前露明桌椅的表面、腿部甚至底部都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非常显眼,不过班主任和其他老师从来不处理这些事,说是默认了也不像,毕竟他们有时候还会投去带有明显厌恶厌恶的目光,他们大概很介意这种事才对。

后门的顶上也有一桶水,简直就是多此一举,有过前车之鉴,露明已经不会走后门了,而且桶掉下来会波及自己的座位。可他们每次都坚持不懈地准备了一桶放在后门上,真的非常有毅力。露明用她座位前面的座位的椅子垫了一下脚,小心翼翼地把桶拿了下来。因为其他人都知道后门有危险,所以都不会走后门,之后还是得露明自己处理——这种情况大概从两三个星期前开始,原因大概就是他们正面挑事的时候,露明突然就抄起一支笔朝对方狠狠地扎过去,那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包括露明自己在内。当时露明心里的确有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不过她现在可不会对自己做出那样的行动感动后悔,因为自那之后,他们就不再与露明正面冲突了,不过背后的小动作也随之增加了。校方对这件事也是不了了之:本就是对方先挑起事端,露明父母也因为特殊情况来不了,班主任又怕麻烦,最重要的是班里的事要是传出去对学校的影响不好。最后以挑事者向露明道歉,班主任予以全班警告顺便给露明换了套桌椅草草了事。在风头火势时学生们的确收敛了不少,结果没几天一切都恢复如初。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从早读到上课再到午餐时间,露明都一直在写题,学生们照常闲聊打闹,老师也上着自己的课,没人会管她,她也不想管别人。

到中午,等学生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才拿出午饭。露明早已不会去食堂吃了,反正去到那里也是各种被插队被排斥,这不是自找苦吃么。露明吃完午餐,就会趴在她这张恶心的桌子上睡觉,即便她很清楚自己无法入眠。

时间在这个空间里流动着,风挑起未收好的窗帘,光影随无云的天一起渐渐偏移。

油性笔和水彩笔的味道,果然多久都无法习惯。

晚上,露明依旧早早逃离了学校,但她不再第一时间回家,而是绕到了江边的一条小道上。露明现在不是很想见到父亲,因为他现在这种状态指不定会对露明干些什么,造成些什么伤害,更何况,现在家里大概是有他的朋友在场的。露明的说辞是出去上补习班,不过父亲并不愿意出钱,毕竟进行那些活动开支也不会小,露明就拿了自己偷偷存的钱报了补习班,不过后来露明发现父亲压根不知道,也不关心露明在外头干什么,她就取消了补习班,改为在外面瞎转悠消磨时间。本来补习班对露明就没什么用处,还特别浪费钱。

在周末,露明也不会待在家里,而是出去帮别人干些体力活,明面上是这样,但说白了就是打工。反正露明能干又能吃苦,要价也比外面便宜很多,他们自然是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份善心的。

露明也不再去那个菜市场买菜了,她宁愿跑到远一些的超市去。露明清楚,自己这个状态,这副模样,肯定会被菜市场的大家担心,给他们添不少麻烦,露明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

露明走在江边,不时习惯性地将一些小石子踢进江里,踢得多了,随便一脚都能让小石子在江面上打水漂。露明到平时那处木制长椅坐下,拿出早已凉透的晚饭慢慢吃——不论快慢都没什么差别。

后方的公路上有车驰过,却不会有谁发现在低处孤独的那个人。光秃的树木间亮起微黄的灯光,但每一个间隔都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吃过晚饭后,露明起身来到江岸边,空气的寒冷使江面都有些颤抖,在微弱的光下,勉强能看清露明摇摇曳曳的模糊倒影:散乱的头发、不整的衣物……露明很清楚自己现在有多糟糕,在他人眼里是多么怪异又一文不值,自己能活到今天也并非因为坚强亦或者乐观,只是因为懦弱和心中还没被彻底杀死的侥幸罢了。

等到了平时父亲差不多出门的时间,露明才离开江岸边踏上回家的路途。这段寂静、空旷的道路,露明早已领略过无数遍了。

回到家附近,露明先从院子外窥探房子里。灯还亮着,而且里面的叫骂声清晰可闻,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做陪衬,大概是母亲回来了吧。这是母亲今年第二……还是第三次回来,露明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母亲一旦回来,就必定少不了与父亲的争吵和搞破坏,最后烂摊子都要露明收拾,闹得一家人都不愉快。明明就,没有回来的必要吧。

这个家似乎已经变成了单纯的住所,而不是归宿;家人之间只剩下血缘,而不是亲情;父母也只是暂时满足物质条件的工具,而不是亲人。

露明自然不会进去,知趣地离开了。走着走着,看到一家还亮着灯的便利店,就进去鬼使神差地买了罐咖啡。露明站在店门口,吐出一口热气,将咖啡送入口中。好苦,而且不久后有回甘,那都不是露明喜欢的味道。

每年的惯例——冬至夜的烟花,今年露明终于看清它的全貌了。它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易逝的彩色炸药而已,在哪都流不下一点痕迹,不论天上,还是眼中,亦或者心里。但人们还是喜欢用欢呼和赞叹来构成自己的幸福。

露明又喝下一口咖啡,看着远方空中的色彩。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露明好像从未认真思考,又或许是主动回避了这些问题。

其实是软弱,是侥幸,是不懂人心,是自私……那么不论再来多少次,露明大概都会在这冬至夜里独自站在这便利店前,这就是无法避免的。

烟花既已升空,那就努力绽放得最耀眼;过去既已无法改变,那就努力去优化自己的未来吧,让自己幸福得忘却苦难,用自己的一生来治愈伤痛,即便这道枷锁会伴随自己进入坟墓。这是样才是对的吧?一定、一定是的。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瞬间明了了,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活下去,重拾起幸福与期望。

最华丽,最壮观的烟花升空,一声巨响过后,后续还有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人们也没见过世面似的惊呼,录着视频。

真的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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