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夜用脚尖踢开那架残破钢琴的琴盖，扬起的灰尘在晨光中像金色的雾。
齐昀的公寓静得可怕，只有心电图机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医生仍在昏睡，苍白的脖颈上泛着青紫的血管。
那本被翻烂的肖邦比赛手册就摊在琴凳上。
程夜用两根手指拈起来，仿佛在触碰某种犯罪证据。
十六岁的齐昀在照片里微笑，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像准备俯冲的白鸟。
"第3名..."程夜念出成绩栏的字样，喉咙发紧。这个名次足以让任何钢琴家跻身世界级舞台。
他翻开下一页，突然僵住——一张医院报告单夹在其中，日期是比赛后两周。
"右手第四、五掌骨粉碎性骨折，尺神经断裂..."程夜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最后停在手写备注上："患者系高空坠落伤，疑似自杀未遂。"
钢琴突然发出一声闷响。程夜猛地回头，看见齐昀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左手无力地砸在琴键上。
那双向来冷静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他手中的文件。
"放下。"齐昀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
程夜反而把文件举高："所以你也是个残次品。"
这个词像刀片般划破空气。齐昀的胸口剧烈起伏，心电图机的节奏变得紊乱。
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跪倒在地。程夜看着他像只折翼的鸟一样扑腾，突然感到一阵扭曲的快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医生吗？"程夜蹲下来，与齐昀平视，"因为你闻起来和我妈妈一样——都是被音乐抛弃的废物。"
齐昀的瞳孔收缩了一瞬。然后，令程夜始料未及的是，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程夜后背发凉。
"你母亲至少还有勇气吞药，"齐昀轻声说，"而你只敢用琴弓割手腕——还总是避开动脉。"
程夜一拳砸在齐昀脸侧的地板上。木屑扎进他的指关节，但他感觉不到疼。
齐昀甚至没有眨眼，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早就算准了这一拳不会真的落在自己脸上。
"我改主意了。"程夜喘着粗气站起来，"不治耳朵了。我要治你的手。"
齐昀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什么？"
程夜踢了踢那架哑巴钢琴："让你重新弹琴。然后我要你在我面前弹《鬼火》，弹到手指流血为止。"
他俯身凑近齐昀的耳朵，"我要看着你和我一样痛苦。"
齐昀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血腥味，笔锋加重了几分："你知道那不可能。"
"我知道有个瑞士的神经外科专家，"程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专攻神经嫁接术。
成功率17%，致残率43%，死亡率40%。"他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怎么样，医生？敢不敢和我玩轮盘赌？"
齐昀的目光落在名片上。程夜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在吞咽某种苦涩的药。
"为什么？"齐昀问。
程夜望向窗外。晨光中，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
他突然想起失聪前最后听到的声音——音乐会那晚的掌声，像一场遥远的暴雨。
"因为我想知道，"他轻声说，"当音乐不再是恩赐而是诅咒时，你会不会比我更有勇气活下去。"
齐昀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程夜注意到他的无名指和小指几乎不能弯曲，像两截枯树枝。
"我需要考虑。"齐昀最终说。
程夜大笑起来。他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在自己左臂划下一道血痕。齐昀猛地直起身子，却被程夜按回地上。
"看清楚了，医生，"程夜把流血的手臂举到齐昀面前，"这次我割的是静脉，下次就是动脉。"他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你每犹豫一天，我就离死亡近一步。这是医嘱，不是吗？"
血滴在地板上，像一个个鲜红的音符。齐昀的脸色比纸还白。
程夜知道自己在发疯，但他停不下来——就像他停不下那些在脑海中盘旋的黑色旋律。
"72小时。"齐昀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需要准备你的病例资料。"
程夜舔了舔手臂上的血，笑了："成交。"
离开公寓时，程夜回头看了一眼。
齐昀仍跪在那架破钢琴前，用畸形的右手轻轻触碰琴键。
没有声音，只有阳光中飞舞的尘埃。
那天晚上，程夜梦见自己站在舞台上。琴弓碰到弦的瞬间，鲜血从琴箱里喷涌而出。
台下坐着齐昀，他的双手完好无损，正在鼓掌。掌声像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程夜惊醒时，手机显示凌晨三点。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手术安排在周五。带你的琴来。——齐昀」
窗外，一只飞蛾正疯狂撞击路灯，发出无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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