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怒发(3)

夜半三更,陵山之上一片死寂,唯有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摇曳。

这座曾经宁静的山陵,如今被挖得坑坑洼洼,像是一张被无情撕裂的面皮。到处都是高低起伏的土堆,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阴森而又诡异。

土堆之间,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那些尸体的姿势各异,有的还保持着挣扎的模样,仿佛在诉说着死亡瞬间的恐惧。棺材也散落各处,有的棺盖半开,露出里面早已冰冷的尸骨,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武棣举着火把,双眼死死地盯着下方正在挖掘的军士,那眼神如同饿狼盯着猎物,充满了狂热与执着。

火把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扭曲的面容。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这深夜的寒冷。

“武大夫,挖到了!”一个军士突然喊道。

“都闪开!”武棣大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鸟。他迫不及待地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那棺内的尸体。

由于仓促下葬,尸体早已开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但即便如此,武棣还是能依稀看出那就是荆王的面目。

“哈哈哈哈!就是他!”武棣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夹杂着无尽的悲愤,而后又开始哭泣。他的情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浪,汹涌澎湃,难以自抑。

他大叫着,几欲摔下陵穴,“抬上来!给我抬上来!哈哈哈哈,鞭!鞭!拿鞭来!呜呜呜哈哈哈哈。”

武棣命人将荆王的腐尸放置在山南水北的一处高地暴晒,然后开始疯狂地鞭尸。他手中的皮鞭在空中挥舞,每一下都带着他多年的仇恨与愤怒。

皮鞭抽打在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武棣心中仇恨的呐喊。一根皮鞭断了,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另一根,连续断了三根皮鞭后,他又换上铁鞭。那沉重的铁鞭在他手中如同复仇的利器,他直鞭挞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这一鞭,为我父兄尽忠尽孝,无辜惨死!”武棣一边抽打,一边怒吼着。

“为我家破人亡!”每一次鞭落,他的声音都更加高亢。

“为我几经生死!”他的眼睛通红,像是燃烧的火焰。

“呼!哈哈哈哈”武棣喘着粗气,此时他只觉无比的畅快。

那个奸党伯忌,已经被擒获并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如今荆王的宗庙也被他尽数摧毁,他要让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荆王,在死后也遭受无尽的耻辱。

这五年,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在愤恨中压抑的怒火在今天肆意地燃烧,他要将这个国家化为灰烬,以泄心头之恨。

他的同袍至友看不下去了,前来劝阻。“武棣,你这样做太过份了,他已经死了。”同袍拉住他的手臂。

“你给我起开!”武棣却一把甩开他,眼睛里满是怒火,“过分?一点都不过分!昏君生享民奉,终得天年,死而丧,葬有地,香火歆飨尚有其位,子孙祭拜尚知其所。而我父兄至今不知葬于何处!?无碑无陵无位无地,子且去,吾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

他的故朋旧友也来求情,纷纷跪在他面前。“武棣,你冷静一下,这样做不符合道义啊。”

“你们在这跪着干什么?走开!”武棣令人驱赶他们,他的心中只有仇恨,容不下任何劝解。

最终,他的八拜之交实在看不下去了,朝他大声斥责。

“武棣!你身为荆人,有家无国!只孝不忠!量小气短,非为丈夫!”

“好好好!骂得好!”武棣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问你!我既是荆人,必生于斯长于斯,那我父母、兄弟、妻儿老小都在何处?!”他的声音充满了质问。

“你说我有家无国?只孝不忠?”武棣越说越激动,“元王之时,是我武氏先祖沐风栉雨筚路蓝缕,兢兢业业才有他荆王偌大江山!”

“平王三年,雍国大败荆国,兵指京都,是我大父力挽狂澜,护佑子民!”

“平王十年,诸子争位,停尸不顾束甲相攻,我父力保荆王登位,他要以半国为酬,封爵并肩,我父固辞不受。”

“荆王五年,他为色兴兵,反倒招致大败,荆国上下家家披麻,户户发丧。我兄弟八人为救驾保国,捐躯赴难只留二子。还是我武家满门孤寡戴孝出征,这才休止刀兵。他说武家扶保社稷,与国同休。言犹在耳,而武氏门楣却烟消云散!”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武家何曾亏欠过荆王和荆国?!”

“这昏君强纳儿媳,逼死太子,只因我父耿忠直谏,就杀我武氏三百余口,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有家无国?错!我是无家无国一孤魂!”

众人被他说得无言以对,这天地间只剩下风声猎猎与武棣鞭尸的气声。那风声像是在为武棣的遭遇呜咽,又像是在为这世间的不公悲鸣。

一鞭又一鞭,武棣血灌瞳仁,红光满面,就连苍白的须发都带着好气色,根根直立。他仿佛化作了燃料,投身于复仇的熊熊烈火之中,让这火焰愈烧愈旺,直至自己燃烧殆尽。

“芦中人,芦中人,壕沟里,巧掩存。渡过江,谁的恩?津相别,饭食飧。宝剑上,七星纹,还给你,带在身。你今天,得意了,可记得,渔丈人?”

一道悠扬的号歌在水上传来,那声音如同天籁,像是久旱的甘霖,稍稍减弱了武棣心中焚天的火焰。武棣的脑中突然一阵清凉,目光也渐渐显露出清醒的神色。

是那日渡他过江的老伯!武棣看向高歌而来的人,不禁动容。手中的铁鞭仿佛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恍若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他看着渔父饱含殷切深意的双眼,身形踉跄,不由得手中铁鞭柱地。热泪滚下,且哭且笑。

武棣死了,作为复仇者的武棣死了。自与渔父一晤,他便缠绵病榻,不知不闻如同槁木。江王灵苏和太子服侍一旁,三月不离,即便是处理国政,也是寝食同屋。他们深知武棣的重要性,也感激他为江国所做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武棣才醒转过来,看着床边惊喜过望的江王父子,他急欲起身,却被江王按下。

“大王厚待,棣何以克当?”武棣虚弱地说道。

“武卿功高,有何不可?还望爱卿珍重身体,日后也好重振家族。”江王关切地说道。

“棣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大王之恩!”武棣感激涕零。

在武棣的辅佐下,江国成功吞并荆国,开始了称霸中原的崛起之路。

武棣变革法度,他深入研究各国的律法,借鉴其精华,去除江国旧法中的弊端。他亲自参与制定每一条新的法令,确保其公平、公正且有利于国家的发展。

整顿内政方面,他清查官员的贪污**行为,严惩不贷,选拔贤能之士填补空缺的职位。他还重视开垦土地,鼓励百姓开垦荒地,给予开垦者一定的奖励,使得江国的耕地面积大幅增加。

同时,他鼓励生育,颁布政策,对生育多个子女的家庭给予物质上的奖励和政策上的优惠,江国的人口逐渐增多。在他的精心治理下,江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力蒸蒸日上,仿佛终结乱世的时机就要到来。

可惜天不假年,江王灵苏在与闽国闽王对阵中受伤不治。临终前,他紧紧握住武棣的手,将太子托付给他,并直言道:“卿之才百倍于子,其能辅则辅,不可辅,君可自取。勿忘你我君臣之雄图。”

又招来太子无射,令其以长者事武棣。武棣跪伏在地,涕泗横流。江王抓住太子无射的手,眼睛坚定地看着他,厉声道:“无射!你忘了闽王杀父之仇了吗?”

太子无射伏地叩首,声音坚定地说:“无射须臾不敢忘记!”

从前种种历历在目,言犹在耳恍如昨日。

“大王!”垂垂老矣的武棣,跪在江王灵苏墓前,回想起先王的临终托付,又看看如今的境地,老泪纵横。

新王无射登位以来,虽不忘父仇,但也常常懈怠。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积极筹备对闽国的复仇计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被江国的繁荣冲昏了头脑。若非先王遗命,无射早将仇恨抛之脑后。

在完成任务般擒获闽王后,因为闽国君臣献上美女郑姬与施骊,闽王又自贬为奴。新王无射看到那娇艳的美女,心中的警惕和仇恨瞬间被**所取代。他志得意满,接受闽国投降。

在此之后,无射迅速怠惰,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朝中大臣纷纷劝谏,他却几次拒谏,开始宠幸那些只会邀宠的臣妾,疏远那些耿直忠诚的肱骨之臣。到如今养虎为患,更甚至放虎归山。

武棣心急如焚,他强闯宫中,想要阻止这一切。他在宫中遍寻闽王不见,只看到那些邀宠的幸臣在宫中肆意玩乐。武棣愤怒至极,他抽出宝剑,力斩了郑姬与一干幸臣。这一举动彻底怒恼了新王无射,无射不顾先王的遗命,将他罢官去职,赶到这先王陵墓。

“大王,武棣无能,您惨淡经营的雄图霸业就要付之东流了!”武棣哽咽着说道,“山陵倾颓,棣无力回天了。”

武棣慢慢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这是无射赐给他的属镂剑。他看着宝剑,心中充满了悲凉,“大王,棣,马上就要和江国的社稷一同去面见大王了。”

他抽噎地在王陵前痛恨,为江国的未来感到绝望,最后还是整理衣冠,正襟危坐于碑石之前。

他的父武俭受荆国历代先王知遇之恩,三朝元老直谏而死。如今他受江国先王之恩,两朝老臣,终于明白这世间的无常与无奈。

宝剑寒光映着冷月,他突然笑了,“红粉应施美人面,宝剑可斩丈夫头。”

“武棣死有何怨?只叹不见闽军杀进江都。”他头也不回的像是对空气说话,“我死以后,将我双眼挖出悬于国门。我要亲眼看到闽王是如何断送江国社稷。”

说罢,伏剑而死。

武棣死后,江王无射将他尸体盛以鸱夷之器,投之于大江之中。武棣的尸体随着江水漂流,随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崩岸。仿佛他的灵魂还在为江国的命运而愤怒,还在为这世间的不公而抗争。

江上又传来一阵悠扬的号歌。

“日夕月驰乎复转辰,归去来兮芦中人。沧浪清浊乎濯垢尘,忠节烈兮更无伦。”

“老伯。武棣有礼。”

“芦中人,你于此徘徊,又要渡江吗?”渔父的声音在江面上飘荡。

“我……”武棣不知如何回答。

渔父笑道,“这天下的君王都是一样的,有求于你时礼下于人,毕恭毕敬恨不得掏心掏肺,得偿所愿,就又是一副嘴脸。千古悠悠,多少故事?受人蒙蔽帮着奸臣杀忠臣,幡然悔悟帮着忠臣杀奸臣。”

“你是一位伟烈丈夫,既敢向昏君复仇,怎么现在又执迷于此呢?”说罢大笑棹舟而去。那笑声在江面上回荡,似乎在诉说着这世间的无尽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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