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必紧张。”
最后还是楚慕主动破局,眯起一双狭长的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吧。陪本王聊聊天。”
并不是上位者的故作亲切。至于是什么,沈夜北一时之间无法看清,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老老实实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椅子和石床分列两侧,都正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这让他们两人看起来,像是在教堂里偶遇的一对祈祷者。
“你没有猜错。”楚慕道:“萧衍是本王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你能看到这一步,是因为陈危对你透露了些什么。对吗?”
沉默。
“他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不像本王一样喜欢聊天。”
楚慕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年轻人,你很健谈。还要继续‘沉默是金’么?”
沈夜北的左手攥了攥。地下室里通风良好,很是清凉,可他的鬓角已经开始渗出汗来。
说多错多。可事到如今,也没有继续保持沉默的余地了。
“殿下正在京都搜罗‘异人’,要把他们集中起来做一件事。”
“嗯哼。什么事呢?说说看。”
“天大的事。”沈夜北缓缓道:“或许和天机处有关。”
“很好。”楚慕赞许似的颔首:“关于此次会面的目的,或许无需本王再费口舌了。”
“殿下想让我……加入天机处。”
“胆子可以再大一点,”楚陵笑着,循循善诱道:“想象力也可以再丰富一些。”
这次沈夜北又沉默了很久。久到“喜欢聊天”的摄政王又想继续循循善诱了,他才主动开了尊口:
“我应该还有别的选择。”
楚慕耸了耸肩:“真是遗憾。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拒绝了——看来,你不喜欢天机处这个地方。”
沈夜北微微勾起苍白的唇角。他终于艰难而慎重地找回了自己擅长的节奏:“我想听听别的选择。”
语气虽然笃定,声音却已经有些虚弱了。不知是不是萧衍或是眼前这位王爷的刻意安排,偏偏选在了他快要毒发的节骨眼上……
不对。难受的人恐怕不止自己,对方的脸色也愈发惨白起来——难道他也?
“咳,咳咳。”楚慕并没有避讳他这个“外人”在场,以手掩口咳嗽了几声。这次他的额头上也渗出冷汗来——沈夜北知道,和自己不同,楚慕是因为身体上极度的不适才会如此。
没有立刻解答他的疑问,摄政王自顾自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的针筒,挽起袖子对准右臂扎了进去。随着针筒里药液的慢慢减少,他的脸色竟回光返照似的好转起来,速度快得简直令人发指。
一针完毕,楚慕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人也没了骨头似的向后倚在墙上。可身子虽然瘫倒了,嘴却没闲着:“廷钧,你很聪明。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有时真的很累,本王不喜欢。”
由于是静脉注射,药效发作得十分迅速。眼前景象渐成一片薄雾,他的声音也缥缈得仿佛从天外传来一般:“既然知道本王给了你别的选择,何不直言?”
他的脸色是好起来了,可沈夜北的头却越来越晕。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毒发了——“神仙醉”毒发状态下,思考能力会急剧减退,许多平时不能宣之于口的话,这时也都顾不上了。
这场会面选择的时间,果然是刻意的。
“那就……如摄政王殿下,所愿。”
沈夜北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尽力想把越来越无视不了的恶心之感压下,可惜效果不太理想。“砰”的一声,后背磕在了桌案边上,他被迫用手撑着桌面,方才不至倒下:
“两种选择。其一,留在京中接管锦衣卫。萧……萧衍已有军职,再兼锦衣卫之责实为不妥……需要有人接替他,替殿下……效力。”
“廷钧,”楚慕笑意盈盈地打起了岔:“你看起来,好像也不太舒服啊。”
“殿下这是……明知故问?”沈夜北头疼得已经想杀人了,装出来的好性情也消失殆尽。楚慕说得对,他就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性子,装得了一时可装不了一世。
也罢,那便有话直说!
“明知故问这种东西呢,有时候也是一种情趣。”楚慕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不知为何,他居然从面前这位混血青年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好吧,”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不逗你了。你继续说。”
“其二,去东南。”
沈夜北重重地喘了口气,才勉强能开口说下去:“东南……是梅远山的大本营。梅远山一旦成为……内阁首辅,东南便会群龙无首。殿下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东南。而我,是最好的人选。”
他说不下去了。
楚慕眼看着他倒下,如玉山倾颓,又似白鹤自九天坠落。缓步踱到沈夜北身前,他俯视着脚下这因剧痛而浑身发抖、以致抽搐的青年,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举起了手里握着的另一支针筒,楚慕莞尔道:“回答完全正确。”
小腿一痛,是沈夜北在无意识挣扎中抓住了他的脚踝。后者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是凭借本能抓住周围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用力得甚至抠出了血。楚慕“嘶”了一声,却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又问了句:
“想要么?”
他的声音是一种温和无害,却又馥郁靡丽的蛊惑:“本王给你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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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再度苏醒之时,已是将近傍晚时分。撑起半边身子坐起来,他对着眼前熟悉的室内布景以及一张熟悉的脸怔了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正是秦兵。这位面上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点淡淡笑意的少女见他醒了,笑容便又漾开几分:“公子不必担心。萧衍此刻在萧道成府上,这里亦无人监视,很安全。”
短短一句话,便将他心中所有的顾虑尽数开释。沈夜北倚着床头,阖上眼又缓了会儿,耳边听见秦兵在水盆里哗啦啦拧毛巾的声音,他却倏然道:“你不该来的。”
水声停住。秦兵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回头,只是安安静静地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等他说下去。
“你曾称自己只是一介女流,并不在意功名。”沈夜北问:“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公子命我留在朝鲜,真实用意又是什么呢。”
秦兵握着拧干的毛巾,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她隔着毛巾擦了擦他额前、鬓边尚未完全蒸发干净的冷汗,平声道:“新罗再小,毕竟也是国家。我只是女子,担不了公子交付的重担。”
毛巾散发的热气掠过鼻尖,酥酥痒痒。沈夜北微微睁开双眼,汗湿的碎发下长睫轻颤,似乎在竭力抑制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我从未因为你是女人而轻视你。”
顿了顿,他的语气更郑重了些:“我也一直坚信,你不同于寻常女子。”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沈夜北不由诧异地回看了她一眼——在此之前,他从没预想过她会用这样自信甚至自傲的语气回答他:
“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她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仅仅因为我的性别是女字旁的‘她’,很多事情就已注定不能做了。这一点,聪慧如公子您,想必也早已参透。”
沈夜北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这些其实他也知道,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人生而平等”:同样的社会阶层里,女性生来就会比男性低一等。放在大楚还只是“低等人”,换做河西走廊以西的宗教地区与国家,女性就连“人”都算不上,而只能与牛马、家具等财产相提并论了。
无关自*由平等、人文主义,也无关天赋人权——这是从母系社会结束以来,古今中外所有社会运行的公理。仅仅因为“力量”和“生育”这两样差别,男女之间的社会角色与分工就已注定了;要想改变,只能指望技术与生产力的发展将女性从家庭和生育中解脱出来,或者……
或者,由其中一些离经叛道的女性,不屑于组建家庭,放弃生育,摆脱一切自然及社会加诸己身的限制与负担,再以柔弱的身体勇敢地承担起和男性相同甚至更重的责任与使命,最终赢得男性世界心悦诚服的尊重。
沈夜北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平心而言,单论外形秦兵确实是柔弱的,可若以精神力量衡量,自己这八尺男儿恐怕都难以望其项背。
理清了思绪,他也就明白了她那句反问的意思了:自己当初之所以不让她跟来,本就没有指望她替自己看顾朝鲜国政的打算,而是不希望她也卷进自己的麻烦之中。而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此前那句“一介女流,不在意功名”——
一念及此,沈夜北索性坦言:“我对你那句话的理解,是你在有意与我保持距离。让你留在朝鲜,也是为了成全你。”
秦兵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公子的理解与体谅。”
“可你还是来了。”沈夜北又问:“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式事件,而我必须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即使,最后可能再怎么努力改变结局也只是徒劳而已。
秦兵不语。她只是默默地望着沈夜北因毒瘾折磨而没有血色的俊脸,自我解嘲式的想——天平之所以逐渐由“自保”向“拯救”倾斜,也别扯什么信仰什么大义,咱就当是为了这张BJD一样倾国倾城的漂亮脸蛋、做回护花使者吧。
当然,以上这些不可告人的想法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为了缓解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很自然地转移话题道:“敢问公子,今天上午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章比较水,所以算是加更。
【普法小剧场----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楚慕:(举起针头,邪魅一笑)想要么?本王给你解脱。
沈夜北:滚,要死自己去死!
(冷知识:注射毒品比直接吸食更加危险,容易因动、静脉炎及肺栓塞等致死,常见于吸毒后期。到了这个阶段,就基本戒不了了。)
【OOC小剧场----双标的摄政王】
楚慕: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有时真的很累,本王不喜欢。何不直言?
沈夜北:……究竟是谁先当谜语人的?是谁先不说人话的?(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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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初窥秘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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