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踽踽独行(四)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毫不犹豫的回答,反倒让预备接受“狂风暴雨”洗礼的秦兵一时竟无言以对。双方相对又沉默良久,沈夜北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正面向她:“哦,刚才忘了说,谢谢你。”

“……”秦兵更尴尬了。尴尬到,她的脚趾简直能原地抠出一座别墅来。

好在沈夜北很快就止住了尴尬持续蔓延的趋势。清了清嗓子,他很刻意地柔和了原本的态度和声音,道:“秦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要放在一两年前,估计眼前这位也根本不在乎什么“当不当讲”,管他三七二十一,有话就不客气地直说了!由此可见,环境对于人的塑造和改变,还真是不可小觑。

“还请公子直言相告。”

沈夜北垂下眼帘思索了几秒钟,才道:“你今天的反应,其实很不理智。”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直太难听了,他的语气更加和缓了些:“在这场只针对我一人的刺杀行动中,没有自保能力的局外人,最好的选择应当是置身事外。虽然你的选择令我感动,可错就是错——”

“公子。”

秦兵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我有自保能力。如果不是穿戴了可以发动千机丝的机甲傀儡,我不会以身犯险。”

沈夜北先是一愣——他显然没想到,秦兵居然还有跟自己“顶嘴”的一天。旋即终于没忍住坏脾气,脸色沉了下来:

“我请你改良机甲傀儡,只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大规模应用,且主要针对的也是敌方普通士兵。若论单打独斗,机甲傀儡又岂能和异人天生的‘杀招’相提并论?简直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秦兵只觉手臂上一轻,只听“喀”“喀”两声轻响,被瞬间切割成数不清多少段的机簧就顺着袖口掉落下来,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整个过程中,她甚至根本没看到千机丝的踪影、没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并且,也自始至终,毫无察觉。

秦兵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煞白。这一瞬间她终于体会到了,何谓全方位碾压的“降维式打击”!

难怪楚慕费尽心机地网罗天下异人……难怪那日得知楚慕此举的沈夜北,会那般绝望。

——这种杀器的可怕程度,已然脱离她这个“创世者”的设定和掌控了。

耳边听得沈夜北强压怒气的声音续道:“看到了么?在异人面前,普通人无论使用何种武器,都毫无胜算可言!今日若不是你运气好、碰上的是林赛那个满脑子肌肉的傻子,此时此刻,你的尸体早就像你袖子里的机簧一样,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

这还是主从相识两年以来,他第一次跟她“发生冲突”——而且这第一次冲突,就几乎歇斯底里。

面对这铁一般的残酷现实,秦兵再无话可说。

沈夜北一通发泄完毕,气消下去的同时人也开始后悔了。他叹息一声,看了眼垂头不语、眼圈也有些发红的秦兵,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她就算再“老成持重”、终究也只是个小姑娘的事实,心也忍不住软了下来:“……一时情急,语气重了。见谅。”

如此生硬的钢铁直男式道歉,显然不能让女孩子感到丝毫安慰。然而秦兵终归不是寻常女子,眼圈红了一下也就过去了:“我没事。”

“……对不起。”

沈夜北并非第一次见到女人的眼泪,可不知为何,秦兵的眼泪却令他前所未有地心慌:“你……你别哭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其实极难说出口,何况是在眼下“自己没做错什么”的情形。秦兵摇了摇头,情绪似乎也平复了下来,平静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会牢记。公子亦不必介怀。”

沉默了一会儿,她决定转移话题:“我有一个疑惑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可否请公子赐教。”

沈夜北终于松了口气:“你问吧,我会知无不言。”

秦兵抹了把眼角,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道:“公子上任东南也一年有余了,可终日忙于旁门左道,并未像从前在朝鲜时那般尽心竭力,是何原因?”

“旁门左道么?”

沈夜北温声道:“你可知,就因为你口中的‘旁门左道’,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革命党人的刺杀了。”

“……呃?”一直忙于机甲傀儡改良的秦兵哪里知道这些,一时竟怔住了。

“大多数人眼中毫无实际意义的‘咨议局制度’,却是将来立宪君主制改革的一道利器。换句话说,民间基层代议制的建立才是一切政*治改良的基石。若能实现政治改良,国人自然不会青睐更为激进的共和革命。复兴党高层恐怕也看出了这一步的凶险,因此才会对我下手。”

大概是为了弥补方才之事,沈夜北的解释也比从前更为耐心、详尽了许多:

“至于为何不在东南推行经济改革——东南地区尤其江南一带,是整个楚帝国的经济重心,也是国库税赋的主要来源。同时,这里也是境内思想最开化、最容易接受外界变革之所在。如果优先在此地推行经济改革,那么就会有两种后果:一者,是为楚帝国提供更多的税收用以续命;二者,一旦将来‘改朝换代’,这片富庶的鱼米之乡必将成为第一战场、沦为战火纷飞的人间地狱。无论之前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和金钱,最后都将在硝烟之中化作虚无泡影。”

秦兵沉吟半晌,方才点了点头:“公子这样一说,之前的一切就都明了了。只是……”

她犹豫着,斟酌词句又问:“只是,我记得在朝鲜时柳余缺曾经说过,只要您与复兴党合作,复兴党后续的暗杀行动就不会波及到您。既然如此,他们怎能食言而肥,出尔反尔呢?”

对于她这一堪称“尖锐”的问题,沈夜北却沉默了。

似乎是说给她听,又似乎是想说服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他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

话说到这份儿上,秦兵也知道不该再“挑拨”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公子识人之能,堪称天下无双。可唯独在柳余缺这里,您却总是……”

“不久前派驻复兴党的东北军代表传信回来,说是复兴党似有分裂趋势。”

沈夜北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质疑,岔开话题道:“巧的是,基辅罗斯帝国一个月前也爆发了第二次大*革*命。皇室成员全部被处以极刑,寡头制政*府成立,十月党人战后无一例外均遭到清*洗。瓦西里……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寡头制……!

秦兵心里立时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十月党人一直是复兴党共和革命的领路人——难怪复兴党内部会出现内讧。寡头制这种复古倒退的东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个时代?”

这最后一句却不是对沈夜北说的。沈夜北也没有就此深究,转而沉吟道:“所以当务之急,须先和柳汉韬取得联系,才能获知眼下复兴党的真实情况。”

“这个简单。”

秦兵计上心头,忽而狡黠地轻轻一笑:“公子如今,手里不是已经捏住一张‘王牌’了么?”

沈夜北反应何其迅疾,淡笑反问:“你是说,林赛?”

秦兵颔首:“正是。”

——————————

时光如梭,一眨眼又是一月过去。

相比风平浪静的前面那一年,八月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月份——月初就有个天大的消息从京都城传来:

英吉利公使查尔斯在英驻楚大使馆门前不到百米之遥,被一名太平道门徒刺杀了!

消息传到扬州时,江南乃至整个东南官场都为之震动。精明的南方士绅集团立刻凭借极为敏感的政治意识,从邸报上每次仅有寥寥几行字的“新闻”中嗅到了不同寻常、迫在眉睫的危险气息:

按理来说,公使被刺属于重大外交事件,正常情况下朝廷一定会严惩祸首并向受害者所在国家致歉,才能将此事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乃至了结。然而诡异的是,查尔斯被刺杀身亡之后,朝廷再未做出任何反应——

无论是惩办祸首还是以国家名义致歉,哪一件事都没有做。

这太不正常了!

最先坐不住的就是两湖总督林啸武和两广总督金明远。这两位总督大人都曾是梅远山的得力干将,同时也是坚定的“改革派”。虽然两年前的甲子政变后维新党人尽数被太后一党残忍绞杀,可上头既有梅远山他老人家庇护着,此二人也就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得以继续做一方封疆大吏。

沈夜北接替梅远山“空降”东南之时,林啸武和金明远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颇不服气——原因显而易见:这姓沈的才二十出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更何况此前还有“勾结乱党”的前科在,朝廷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让这小子做了他们这两位已近知天命之年“老资历”的顶头上司……这不是摆明了羞*辱人么!

可心里头虽有七个不平八个不忿,落到嘴上却只能三缄其口。原因也很简单:梅督军他老人家早就交待下来了,无论这位空降的“沈副督军”想做什么,他们两人都得全力支持。

林啸武与金明远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被这位在朝鲜“大刀阔斧”实行改革的沈大人狠狠折腾一番的心理准备,却不曾想,此人上任之后净是务虚,除了个空中楼阁式的咨议局改革之外,几乎什么都没做。不过他这“无为而治”却是成全了底下人,林、金二人对他的警惕和怨气也因此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平息了下去。

可是今天——

一大清早,两位总督大人就将官服穿戴整齐,到督军府门前候着了。他们来之前特地没提前跟督军府打招呼: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那般。待书办引他们二人到会客厅落座之后,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副总督才从官舍那边过来。

他来的时候,甚至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只着了一件素白中衣,外披一件燕居长衫,半长不短的黑发非常随意地披散于肩,更衬得一张雪白俊美的脸有种狐狸精似的妖艳。

林啸武和金明远都是行伍出身,对于小白脸儿一向敬谢不敏,更何况是这种比女人还“妖气”的极品小白脸儿。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两位行伍出身、自视甚高的老资历也只能低声下气,依照官仪作了一揖:“下官见过副督军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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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踽踽独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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