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霍尔姆斯喝着喝着,就喝到楼上开房去了。沈夜北这边也喝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两名歌舞伎却还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给他灌酒。
其中一位冲着另一位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冲前者点了点头,两人旋即不动声色地扶起沈夜北就要往楼上走。沈夜北虽然醉得路都走不动,但意志居然还很清醒,便朦胧着双眼问右边的歌舞伎:“你们……要去、去哪儿?”
“客人,您真会开玩笑~”歌舞伎娇声笑道,一边用手抚着他的胸口:“还能去哪里啊,当然是……**一度值千金嘛。”
秦兵站在下面,注意到楼梯上的沈夜北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他此刻那张红的不像话的漂亮脸庞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像躲避什么妖怪似的挣开两名东瀛女人,快步下了楼梯,此情此景直如被恶霸揩了油的贞洁烈女。
秦兵以手扶额:“……”
好吧,“调(和谐)教”失败。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两位歌舞伎却并没有识趣地走开,而是踩着木屐、在和服窄小的裙摆约束下小步快速地跟了过来。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拉住沈夜北的袖子,柔声道:“客人,您不要担心,接下来的‘服务’完全是免费的,分文不取。”
这不是免不免费的问题!
沈夜北强忍着一阵阵的反胃,无力地冲她们挥了挥手表示对白嫖没有兴趣,示意她们赶紧离开。最先示好的歌舞伎极为难堪地站在原地,反倒是她的同伴发起了火:
“装什么正人君子,真以为我们看得上你那一半白人血统?老娘还不稀罕呢!”
说罢,这位女中豪杰气哼哼地一转身,扭头走了。秦兵看了看倒在榻榻米上昏昏欲睡的沈夜北,又看了看剩下那位仍然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歌舞伎,只得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握住她冰凉的手,顺便塞给她一张十两银票,用生硬的东瀛语搭话道:“女士,能向你请教几个问题么?就耽误你一小会儿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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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伎芳名池田美知子,今年十七岁,东瀛长州人士。当着已经开始均匀呼吸、明显睡着了的沈夜北面前,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才松弛了不少,也现出了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应有的天真娇憨:“您,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些冒犯,希望您不会介意。”秦兵微笑道:“请问,你们为何对白人血统的男性提供那方面的免费服务?”
被她一语中的之下,美知子羞惭地垂下了头,发髻后华丽的钗环轻轻晃动着。过了好一会儿,年轻的歌舞伎才怯怯道:
“……因为,因为他们是优秀人种,而我们……是劣等人。”
场面一时诡异的寂静。
“所以,”过了好一会儿,秦兵才轻声反问:“你们要向白人‘借种’?”
“嗯。”
“这座酒店是东瀛国有企业——三井公司投资开设的吧?”
“……嗯。”
“借种生子,改良本国人种——这是东瀛政府层面的决定?”
“您别再问了!”美知子慌忙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美知子离开之后许久,秦兵都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不能自拔。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头也不回道:“公子,刚才……”
“我都听见了。”“对不起。”
已经坐起来的沈夜北用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好好一个大美人儿动作如此粗犷,简直白瞎了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然而脸实在好看,硬生生把这难看的姿势都衬得没那么不堪入目了。
顺势将后背往墙上一靠,沈夜北用手拄着侧脸,显然还没有从之前的宿醉中清醒过来:“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秦兵再次以手扶额。她忽然发觉,此种情景下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本就尴尬的场面愈发尴尬,便索性转移话题道:“东瀛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疯狂。”
“哦,你是说‘人种改良计划’?”(注1)
沈夜北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道:“这没什么。唐雎、谭汝霖等维新党人,也有过类似主张。”
“……公子觉得,这是正常现象?”
秦兵反而变成了少见多怪的一方。毕竟,她是从相对文明的现代社会穿越而来,那时种族歧视已经不能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了。
“种族歧视”在西方表现为白人歧视有色人种,在东亚则变成了另一种奇怪的存在方式——黄种人的“自我矮化”和“逆向种族主义”。明面上虽然没有人敢于承认,但从骨子里,绝大多数东亚人恐怕都隐约羡慕着白人——
这里面,也包括她自己。
而眼下的这些东瀛人,不过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把这不容于世的“错误”想法,给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罢了!
“不正常,但没办法。”
沈夜北语气淡漠:“记得你以前也说过,东瀛倾向于自卑自贱,但自卑自贱的背面就是自傲自大——逆向民族主义和民族主义,这两者本就一脉相承。”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得太厉害了导致精神松弛的缘故,他今天说话忽然比往常更平和、也更富有哲理了些。秦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追问道:“那么公子,你作为混血,是怎么看待民族自卑感的?”
在远离京都权力中心千里之外的西北古城中,东瀛官方开办的小酒馆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借种”奇观之后,她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和他坐在这里探讨“哲学问题”,想来也是荒唐。
晦暗的烛火之下,沈夜北的脸被披散的长发遮去了小半张,姿态慵懒的像只猫似的。也不知是秦兵借着他酒醉乱问一气,还是他自己借着酒醉胡说一气——总之,话就是这么开始离题万里的: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秦姑娘对黑人有何看法?”
秦兵齿间龃龉。好半天她才勉强道:“如果在公共场合,我会说‘人类不分肤色,种族平等’,但既然是公子私下问我,那么……老实说,我不太喜欢他们。”
沈夜北稍作沉吟,不置可否:“为什么?”
“原因很多。可能是他们体味重,肤色太黑,五官也不符合国人审美;也可能是以黑人为主的国家没有一个堪称‘强国’的,而黑人聚集的地方,总是伴随着无尽的犯罪与混乱……”
“那么,白人呢?”
“……”秦兵又仔细想了想,才道:“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楚人对他们的感觉大抵不过陌生、恐惧、羡慕、嫉妒或者仇视。唯独不会有‘鄙夷’这一项——因为世界主流强国,几乎都是白人国家。”
沈夜北又问:“你见过多少白人,又见过多少黑人?”
秦兵怔住。
说实话,她上辈子没出过国,即便经常上网冲浪,也终究碍于英语水平有限以及“贫贱不能移”而几乎没接触过其他种族的人。所以……
“现在正在楼上嫖-妓、而且走到哪里就嫖到哪里的查理,就是白人。”
沈夜北的笑容有些轻蔑:“在大多数楚人眼里,这位查理先生作为白人,应该是相当文明、绅士风度、谦和有礼、尊重女性的,对吗?但你是否知道,像他这样表里不一的白人数不胜数——无论哪个种族,只要是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秦兵低头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合适。
“此前你曾提及爱国主义的意义价值,那时你的分析十分到位,甚至点醒了我。”沈夜北摇头轻道:“怎的,如今你自己却又迷茫了?”
秦兵试探着道:“公子的意思,是说……所谓民族、种族概念,其实只能用作团结人们一致对外、渡过难关、为国家寻求发展的工具,而不能太纠结于其本身?给别人洗脑可以,不能连自己都绕进去?”
“我只能说,概念这种东西都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当评判某种概念的正确与否时,最好关注它自身的实用价值,不要陷进概念自身的深渊之中。”
秦兵这次沉默了很久。奇怪啊,明明他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为什么在某些问题上,看得比自己这个“创世主”还要深刻和长远呢……
然而,再深奥的、形而上的“头脑风暴”也终究不能当饭吃,近在眼前的战事才是重中之重。想到这里,秦兵稍微稳定了下自己的心绪,重回正题道:“公子,这次大洋国主动要向我们提供武器,您为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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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思想家、教育学家福泽谕吉之徒高桥义雄曾出版《日本人种改良论》,福泽谕吉亲自为本书作序。该书提倡日本民族与欧洲白人广泛通婚,以改良本国人种,提高全民身体素质。后来日本亦明里暗里部分践行了这一主张。本处为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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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西北之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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