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灵犀而言,自己原本美好的童年因为一个人的闯入,最后变成了噩梦。
一场永远都无法醒来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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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那天下午,她被仆人藏在房中并被叮嘱没事不要出来,就仿佛外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等着一般。可看着手里精致好看的套娃,再望着庭院中相对而谈的爹爹和“沈叔叔”,她实在不明白仆人们到底在要她躲些什么。
她真的,真的好喜欢沈叔叔啊。
好在就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爹爹如释重负地将她从房中又抱了出来。她听见爹爹近乎温声细语地对那位美丽的沈叔叔说道:
“老三呐,你看她是不是长得越来越像阿婴了?唉,当年是我少不更事,总怀疑这怀疑那的……让你受委屈了。”
萧灵犀什么都不懂地望向父亲。她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对于苏婴这个人,萧衍从来都没在她面前提起过。
她更不知道的是,萧衍之所以特意提起苏婴,就是为了让沈夜北进一步心软下去。
萧衍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全部的智慧,全都用在了“与人斗其乐无穷”这件事上了——他是不太了解沈夜北,但他敢于给沈夜北下连自己不信的断言,而事实证明,他这么做居然“歪打正着”地做对了!
他那一堆长篇大论的废话,也不知是哪一句戳中了沈夜北心里最柔软的部分,竟真的减轻了后者对自己的敌意。趁热打铁,萧衍忙不迭地把萧灵犀也拉了出来,利用她母亲苏婴曾经对沈夜北那聊胜于无的“恩情”开始挟恩市惠:
“想当年,阿婴拼着跟我那老丈人决裂也要救你,现在想想,唉,她真是个勇敢的女人!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耽误了她一生……”
悔改是不可能悔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萧衍故意当着萧灵犀的面提起这个,完全就是为了引起沈夜北对苏婴、进而是对萧灵犀和他这个爹的怜悯,似乎根本不担心萧灵犀会知道这一段秘辛——
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能和沈夜北“握手言和”才是正事。至于其他的?去他妈的,放一边儿先!
“不必再说了。”沈夜北淡淡地扫视了他身边的萧灵犀一眼。别人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种天赋他并不想要,然而天赋这种东西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得了的。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萧衍的功利和虚伪令人作呕,可吐又吐不出来。于是这就让他更难受了。
“沈小叔叔!”
萧灵犀哪里知道这俩人均八百个心眼儿的大人在打什么机锋。她用孩子的目光打量着沈夜北,举起手里的相机对准他的脸:“我要拍你了哦!”
沈夜北一怔。就是这一怔的功夫,她已经飞快地按下了快门键。随着“滋啦”一阵悠长的轻响,一张彩色照片就这么从相机背后的出口里“吐”了出来——
那上面的沈夜北,身形颀长挺拔如同胡杨,精致深邃的五官即便在容易失真的照片上也颇为突出,虽然没有本人那般惊为天人,却依旧美得一塌糊涂,简直像是时下电影海报里的西洋男明星。
“灵犀!”
萧衍表面上嗔怪了句,心中却不由有些得意。不愧是他的女儿,果然深得他的真传!
他本想把拍立得的照片送给沈夜北以示讨好,却没想到萧灵犀一见他要抢,居然横眉竖目地将照片死死抱在怀里,闹了起来:“不要!”
“……妈的兔崽子!”
萧衍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萧灵犀这边还在跟自己的爹闹闹哄哄,再抬起头时,沈夜北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沈夜北,却也是最后一次在平和的、友好的状态下与沈夜北正面沟通。因为就在发现沈夜北消失之后,爹爹的脸色就变了。
“呼……”
萧衍死死地盯着沈夜北身影消失的方向,同时也死死地抱着她。就在她被他的胳膊勒得要叫出来时,萧衍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灵犀,爹爹带你去乡下避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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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是个雷厉风行、说到做到的人。次日一大清早,他便带着萧府上下所有人灰溜溜地赶回了西北迪化城,一个叫做“雁回村”的地方隐居了起来。
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京都,可内阁总理大臣的职务却保留了下来。最初萧衍原本预计着楚慕活不了太久了,生怕万一他一驾崩自己没了靠山,沈夜北就会立刻提刀杀他全家;可没想到的是,这两样事他全都“预言”错了:
第一,楚慕活了下来,而且顺利地挺过了登基后第一年的春天、夏天、秋天,然后冬天;
第二,沈夜北在那天“拜访”之后,并没有再对他表现出任何敌意。
真他妈的,活见了鬼!
他当然不相信沈夜北这种人会是什么善男信女,然而他表现得正如一个真正的善男信女一般,人畜无害了一年有余。
萧衍不在京都,内阁里大大小小一应事宜就都得由沈夜北独自一人掌舵。即便远在西北避难,他也能听说些许京都城里的传闻逸事:
什么“沈阁臣在其位不谋其职、正事一件不干”啊,什么“沈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什么“沈大人出行又险些遭到革命党暗杀”啊……还有更离谱的——
“今日沈阁臣例常上朝,钻石级单身汉再次引发京都女性民众空前规模围观追逐。”
这都什么玩意儿跟什么玩意儿!
不得不说,这还得感谢他萧阁臣这几年里苦哈哈地推行维新、实施“新生活运动”,以致如今楚人民风日渐开放、尤其是女性再不如从前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出现类似西方那种追捧明星的现象也不为过……
好吧。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也只有沈夜北这种级别的美人才能造成“万人空巷”的结果。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岁月静好地在西北老家带孩子之际,沈夜北在京都城又遇到了个棘手的大-麻烦。
具体地说,麻烦是个人,名叫楚显。
楚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不过是之前逊位的小皇帝楚熹生父而已。楚熹退位“让贤”给楚慕这件事他其实也参与了——不过不是站在自己儿子这边,而是掉过头来给楚慕来了个托马斯三百六十度转体三周半回旋式下跪,心甘情愿地帮助楚慕推翻了自己的亲儿子,“认贼作父”。
楚慕知道他是个“弟中弟”、废物中的废物,因而即便他是废帝楚熹的生父,也并没有在登基之后对他进行“处理”:毕竟,历朝历代非继承制的皇帝,都绝不会放过前朝皇帝及其亲眷。
楚显也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不敢与楚慕这“天上日月”争辉,可这不等于他就没有权力欲。在他心目中,楚慕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皇室宗亲,皇位让给他也就罢了;可楚慕登基称帝之后居然宁可重用沈夜北这个外人,都不愿多看自己这个亲侄子一眼——这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不敢抱怨楚慕,于是就把一肚子邪火撒到了沈夜北身上。偏生沈夜北又是个不愿与人多做计较的性子,平日里能躲着就躲着,躲不了就一声不吭地挨上他几句阴阳怪气,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一时间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这一天。
“喂,沈阁臣。”
照常从内阁议事厅出来准备回府的小路上,吊儿郎当的大闲人楚显不知死活地再次堵住他的去路,梗着脖子狞笑道:“干嘛啊,这么早就回去了?本王看你挺闲的嘛。”
“微臣见过福王殿下。”
沈夜北心头立刻泛起厌恶之情,面上礼节却尽得足够周全,当即向他行了臣子之礼。楚显也不扶他,就这么皮笑肉不笑地抱臂而立,嘴角傲慢地翘着:
“都说你沈阁臣身兼二职,没想到居然如此‘举重若轻’,倒真叫本王佩服了。怎么的,朝廷里的事儿忙完了,接下来要去特情部啊?”
对于福王的阴魂不散,沈夜北已是见怪不怪。但这并不等于他就能一遍又一遍地任他折腾——
“不,微臣正准备回家休息。”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换成以前,他是不愿意搭理楚显的,连半句话都懒得多说。楚显原本找不到他的“破绽”,这下立刻来劲儿了,像苍蝇似的嗡嗡叫了起来:
“哦!敢情沈阁臣一天天的啥正事儿都不干,来内阁应个卯儿就回家啦?内阁的活儿你干不明白也就罢了,特情部乃帝国哽嗓咽喉的要害所在,敢情你是一丁点儿都不放在心里啊!”
他用浓重的京都口音讥讽着沈夜北。换做平时,沈夜北是绝对不会放在心里的;可今儿不知怎的,他竟一反常态地停住了脚步,站定,直视着楚显的双眼:
“那么依殿下之见,微臣该怎么做,才算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呢?”
楚显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哪里能想出来这种“深奥”问题的答案。于是他恼羞成怒地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一指沈夜北的额头:
“哈啊?你算什么东西!一介举人出身的贱吏,一头血统不明的杂种,敢质问本王?!”
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然是完全撕破脸。却没想到向来为人阴森、有仇必报的沈夜北居然认怂了。他后退了小半步,把声音压得更轻了些,微微俯身:
“殿下所言甚是,微臣惭愧万分。”
楚显:“?”
在福王呆滞的注视下,沈夜北再也没多说一句废话,转身掉头就往围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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