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京都学子(一)

一炷香的时间后,这位如今帝国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臣,走进了皇帝寝宫之中。

“臣出身卑贱,才疏学浅,不堪大任久矣。承蒙陛下不弃,忝居此等高位至今已是心力交瘁。为不辜负圣恩,臣斗胆向陛下请辞,还乡养疴……”

“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养的哪门子病?”

隆冬时分,偌大的皇宫中竟没有半分即将辞旧迎新的喜庆气象。瘦得不成人形的皇帝——楚慕,虚弱地笑了声,不客气地揭露了他的本来目的:“怎的,又想撂挑子啦?”

既然说“又”,是因为他知道,沈夜北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了。沈夜北也不含混,直言不讳地答了句:

“是。何况这位子臣不做,有的是人能做。”

“你啊,一肚子的怨气外加一脸怨妇模样,又谁惹你了?”

“福王殿下。”

“……哈哈哈哈!”

面对下面站着的沈夜北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行将就木的皇帝陛下骤然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咳嗽,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着他夹杂着艰难喘息的声音:

“那个蠢货,你若不提起来,朕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了……好,也好,大楚帝国亡于这群蠢货手中,也算求仁得仁。沈夜北。”

“臣在。”

“朕到现在都还没死,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沈夜北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没关系,臣可以继续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慕丝毫不以为忤。他只是开怀地又大笑几声,才堪堪止住笑意,正色道:

“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这一年多以来,你一直都很老实……朕死之后,这天下便送给你,如何?”

“陛下错看臣了。”

沈夜北低眉顺目,谦恭得仿佛一位真正的忠良之臣:“臣对权力,从来都没有兴趣。”

对于他这个回答,楚慕并不感到意外。而他之所以问出之前的那个问题,也并不是为了考验他或者别的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一点私心都没有、却又能不择手段到比那些私欲极重之人还有可怕的人?

这……根本就是反人性的啊。

“特情部部长这个差使,就让那个蠢东西接手了吧。”

良久,楚慕才道:“至于内阁……你若撂挑子,朕就只能让萧衍回来了。”

“臣无权置喙,也没有意见。”

“沈夜北,”楚慕垂下眼帘,浑浊晦暗的双眼望着依旧恭顺的沈夜北:“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不等沈夜北回答,他便又笑了笑,道:“现在的你,就像是为了重返人间、被迫跟人类签订了契约的恶魔,随时等着噬主之机。”

“陛下谬赞。”

沈夜北难得也笑了笑,语气里并没有任何冷嘲热讽的意思:“臣感念陛下也曾做过一些人事,故而自问对您已尽了为臣之道,可谓仁至义尽。”

楚慕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忽然提及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这一年来,你可曾找到天书?”

“不曾。”

“那么……你怕不怕死?”

“功成身死于我而言是一种褒奖。”沈夜北淡淡道:“我此生唯独害怕的一件事,是失败。”

楚慕这一次怔了很长时间都没再说出什么。君臣相对无言许久,他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在遇见你这个人之前,朕以为朕自己绝后无嗣、亲手葬送帝国江山,已经足够‘反人性’了,却没想到,这世上果真天外有天……沈夜北,朕方才说错了,你不像人也不像魔,而是像神。”

喘了一口大气,才又补充似的:“——上天降下来,专为扭转乾坤世道而生的神。”

权力,是这世上最烈性的椿药。只有神,才不会沉溺于权力这一原始**之中,才能自始至终清醒地从中解脱出来。

人一旦上了年纪或者病入膏肓,就会变得愈发感性。楚慕两者兼而有之,这样反常的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沈夜北不置可否地微笑道:“陛下,臣走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楚慕无力地摆了摆手:“你说吧。”

沈夜北道:“臣听闻基辅罗斯已与东瀛开战,目前战况于基辅罗斯十分不利。借此机会,我国正可一举收复东北,无需付出多余代价。”

“哦,这事好办,让驻守朝鲜的白仁德去做就行。还有别的事么?”

“除我国东北边疆异动之外,世界范围内列强也已经分裂为两大阵营,一者曰合约,一者曰联盟,二者已成掎角之势,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东瀛、拜占庭、德意志均属联盟国,考虑到这三国在我境内侵占利益份额最重,臣建议陛下趁此良机审时度势与合约国诸列强取得联系,共抗联盟。”

楚慕思索一会儿,反问道:“这样做,对大楚有什么好处?”

“对这个国家以及这片土地上的民众,都有好处。”

沈夜北巧妙地规避了他话中的锋芒:“自六十余年前列强叩关伊始,我国割地无数、赔款无算,兼之东南的地狭人稠与西北的地广人稀极端之态愈演愈烈,普通百姓生存压力与日俱增。若将来两方开战,我国不参与则战后必被两方瓜分;若参战后成为战胜国,则于国际公法上可要求战败国归还其过去所侵占一切利益、免去过去一切赔款,也能减免民间赋税、与民休息。何乐而不为?”

可楚慕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几乎是立时就明白过来,沈夜北的真正意图了——

“好你个沈廷钧。朕是要死了没错,可你是生怕朕死得不够快啊!”

楚慕笑骂道:“参战,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我大楚新式武器装备寥寥无几,何况新军数量也十分有限,就算自备粮草去用热脸贴合约国的冷屁股,对方还未必看得上!你小子,真正目的恐怕是要造成国内军力空虚,为海外那帮子革命党反扑铺路吧?”

沈夜北沉默了。

“……你是真的以为,朕到死都不会动你,是么?”

“臣不敢。”沈夜北见状也不强求,躬了躬身:“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

朝廷的任免令很快就下发到了沈府。

一如当日楚慕允诺那般,特情部部长的职务终于被免去了,换成了那个想当实权大官想疯了的弱智福王殿下。至于内阁总理大臣一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显然,楚慕并不想就这么放他“回乡养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当一天楚国的皇帝,帝国就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楚慕,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亡国之君。

接下来的日子,沈夜北该应卯儿应卯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喝喝茶水看看报开开会,依旧无功无过地混日子。好在他这一年多里虽然没做出什么成绩,却也没像之前那些“想干大事”的官员一样往死里折腾民间,是以口碑虽不像之前那几年轰动全国甚至世界,却也绝不算差。

是日。

天气晴朗。清晨的玄武大街上人不算太多,时而可见三五成群的洋人跑步路过,甚至偶尔还能看见些同样参加此类晨跑的楚人。

“新生活运动”后,一些思想开化的楚人也脱去长袍华服、改穿西式洋装或者改良式短打,一切以功能性与实用性为主——一时间看去,竟果真有了些许千年未有的“新气象”。

沈夜北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运动的人。尤其在西北受过枪伤之后,他更是要时刻小心运动时不能太过剧烈、否则伤口就会重新裂开,因而便只是慢慢地在路边走着。却不曾想,即便他已经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了,身后还是有人认出他来:

“沈阁臣,好久不见呐!”

是个陌生的声音,然而似乎又好像在哪里听过。沈夜北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一群同样穿着西式运动装的学生模样的青年,正向自己这边慢跑过来。为首之人也有些眼熟——

居然是周昱山。

“周先生。”见是熟人,沈夜北只得停下脚步,冲他点了点头以示打过招呼。他诚然很欣赏周昱山的人品与文学造诣,但这不等于他就想在非工作时间处理“人际关系”,因而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真是抱歉啊沈阁臣,打扰你休息了。”

周昱山敏感地注意到了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便很是歉意地赔了句不是。沈夜北摇摇头:

“不要这么说,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只是你们这是……”

他的目光落在周昱山身后那一众男女学生身上。这群新式学堂出身的学子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于他以前所见过的绝大多数楚人——

他(她)们自信,阳光,开朗,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肤色或白皙或小麦色或微黑,但普遍身形匀称健康,健康得简直不像是楚国人了。

正当他错愕之际,一位剪了齐耳短发、笑容甜美的女学生走到人群前面,走到沈夜北面前,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去:

“沈先生你好!我叫刘可珍,和身后其他同学都是京都大学的学生。早闻先生文治武功以及将侵略者驱逐出西域的事迹,心中感佩已久,今日得见,深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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