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变为座谈会的演讲,最后持续了两小时有余。
在今天之前,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个传闻中在西域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人屠、向来不苟言笑、阴冷古板的帝国权臣,竟会如此健谈风趣。他那犀利且立场鲜明的观点、鞭辟入里的分析以及深入浅出的比喻让在场的所有人——哪怕是对政治、历史不怎么了解的理科生都听得入了迷,以至于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待提问环节告一段落,意犹未尽的青年学子们纷纷涌向主席台,“与阁臣进一步交流探讨”。然而说是探讨问题,实则不少女生借着这个机会开始对着阁臣本人星星眼地大发花痴,互相小声议论:
“啊~沈阁臣真的好帅好帅好帅啊,比那些洋人还要俊美,越看越觉得不过瘾!”
“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个大美人啊。啧啧啧,长成这样,让我们这些女人怎么活?”
“呜呜呜睫毛好长,鼻子好挺,我要在他睫毛上荡秋千、鼻梁上滑滑梯!”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下一句什么来着?”
“这么优良的基因……我想给大人生孩子!好多好多孩子!”
……
事实证明,女追男这种事完全是具备现实可能性的。前提是,男的够帅。
“阁臣大人,跟我们合个影可以吗?”
更有甚者,直接将相机带了过来,说什么都要跟沈夜北拍张合照。作为一个资深社恐——当然,这个年代还没有“社恐”这种词——沈夜北心里是拒绝的,然而又实在冷不下脸来拒绝这些热情的学子。最后还是校方派来老师维持秩序,他才不至于最终沦为学生们的“公用拍照背景”。
与热情开放过头的女生们相比,男生们就显得克制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女生太多的缘故,真正过来向他请教的男生很少,即便有,问的也都是和正题无关的东西,比如:
“沈先生,您既然知道这么多世界各国的风土人情,一定去过东西洋吧?那里和大楚比起来怎么样?”
“阁臣大人,听说令慈是俄族人,正好我以后也想娶个□□改善改善基因,能不能知道当时令尊是如何追求到令慈的呀?”
……
又过了半个小时,沈夜北才终于重获宁静。
方才这半小时的“私下交流”让他感觉比此前两个小时的演讲还要难熬——很多窥探**的、毫无价值的愚蠢问题,他即便不想回答却也不能装聋作哑,就只能含混其词。一番折腾下来,整个人已是心累得几近虚脱。
当人群终于散去之后,一直安静地端坐台下的刘可珍才站起身来,走到沈夜北身边:
“先生,有位故人等了您很久了,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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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旁边的小教室里,此时除了坐在窗台边看风景的某个很熟悉的身影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当发现沈夜北看见自己时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之后,“等了他很久”的柳余缺颇为不爽地转过身来,叉腰作怨妇状:
“怎嘛,快三年不见了,一点儿都不想我啊?连问都不带问一下的,哼。”
沈夜北懒得跟他斗嘴,走到他旁边另一列的椅子上坐下。“我就知道,刘可珍是你们的人。”
“你早就知道了?”柳余缺好奇地看向他。
“否则,她怎么会想到邀请我来做演讲?”
“这不是理由。”柳余缺打了个哈哈:“现在你可是火遍全世界了呢,小老弟。谁不想请你来做做客?”
男人成家之后,因为家庭的缘故,和原来的兄弟朋友们就会渐行渐远。如今“三兄弟”里只剩沈夜北一个光棍儿了——他虽然没结过婚,可也知道不该打扰一个已经成家了的男人的生活,便逐渐习惯了看不到柳余缺、也听不到柳余缺消息的日子。
都说三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人养成或者忘掉一种习惯,那么三年时间,便足以改变一切。
“单枪匹马公然现身京都,柳汉韬,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夜北毫不客气地挖苦着他:“不怕被逮起来?”
柳余缺怔住,跟他对视良久,竟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抓我?”他用手指着沈夜北的鼻子,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现在谁不知道整个楚国都是你沈廷钧的了,你不发话,谁敢抓我?”
沈夜北笑笑,不置可否。柳余缺笑完之后才恢复正经神情,并用一种和神情同样正经的语气道:
“刚才你的演讲,我从头听到了尾——廷钧,你是不是活腻了?为什么忽然作死,要跟他们说这些?”
沈夜北莞尔反驳:“以你的立场,说这话不觉得奇怪么?比起你们直接起义或者暗杀朝廷命官,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算得了什么?”
柳余缺有些急了:“问题是,我就是专门当反贼的——而你,你是朝廷官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背叛了我的阶级,为此将付出代价。”
柳余缺气结。这小子,脑子比谁都清醒,可作起死来却比谁都任性!
“噢,你还知道你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他直接被气笑了:“从前我就劝过你,实在不行别当官了,跟我当革命党吧!可是你那时就不同意,说什么也要一条道跑到黑。结果呢?你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大人物了,居然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做起了我们这些乱党才做得出来的勾当——当着几千人面前公然宣扬革命,你疯了吗?!”
“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谢谢你了。”
“关心?我在骂你!骂醒你个不知死活的小混蛋!”
柳余缺越说越起劲儿,索性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揪了把他的脸,耳提面命道:“你说说你,啊?不做革命党,那就好好做你的官,没事儿别瞎掺和革命!你再这么干下去,无论革命党还是朝廷,哪边都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两头儿不是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作死!”
柳余缺又恨恨骂了句:“你今天的演讲一旦见报,知不知道接下来朝廷会怎么对你?褫夺官职,扔进天牢里都算轻的……你就不怕沦为谭汝霖那般下场,被千刀万剐甚至挫骨扬灰?”
“不会的。”沈夜北神秘地笑了起来:“你根本不了解这个朝廷,以及这个国家的上层贵族。”
柳余缺瞪着他。
他确实不了解楚国朝廷,然而却也不是傻子,分得清好赖是非、轻重缓急。可如何沈夜北这谜语一般的话,他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廷钧。”
“嗯。”
“你究竟在谋划什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沈夜北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没必要对你事无巨细和盘托出。你只需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共同的目的和愿景,就够了。”
柳余缺再次气结。好在这次他并没有生太久的闷气便恢复了过来,顺便感慨道:
“说实话,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竟是这般能言善辩、善于煽动之人。沈廷钧,早在雁回村小教堂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你的演讲稿既然能让神父的‘生意’起死回生,你这样的人,又岂会不懂人心?”
他进而道:“廷钧,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复兴党的领袖?你这样的人,天生注定就是要立于云霄之上的。”
“比起领袖,我更适合成为幕后之人。”
面对他时,沈夜北从来都是毫无保留:“今天这些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回去之后,恐怕十天半月都缓不过来了。”
“不是吧,这么内向?”
柳余缺失笑道:“嘿,刚才听学生们议论,她们可是恨不得给你生一足球队的孩子呢!我说老弟,你到底什么时候成亲?我都等不及喝你的喜酒了!”
“我不会结婚了。”
“啊?”柳余缺挠了挠后脑勺,一脸难以置信:“不是吧……你这么好的基因,就这么浪费啦?再说了,大家都是爷们儿,你难道就没有生理需求吗?”
“……”
沈夜北沉默半晌,才道:“不是非要找女人才能解决的问题,总会有别的办法。”
话到这里,算是彻底跑偏了。对于这个不是性冷淡的禁欲主义者,柳余缺算是彻底没辙:“不是,我说老弟,你又不是断袖,为什么不能找个女人成家?”
说到这里,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秦兵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沈夜北的眸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她消失了。”
“消失”。这个词用得很怪。柳余缺于是皱了皱眉:“失踪了,还是离开了?”
继而又刨根问底道:“怎么回事,你们闹别扭啦?”
沈夜北摇了摇头。
“哎,廷钧老弟。”柳余缺八卦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真的,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沉默良久之后,沈夜北才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和她之间,并非世俗意义上的男女之情。”
这就更有意思了——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繁衍后代所伴生的男女之情,还能有什么?
柳余缺很明智地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他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道:“走了也好。虽然这姑娘算是你的左膀右臂,可她的来历……于你而言,这个女人太过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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