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初见宿敌

那天在宪警部监狱里,沈夜北与张弘正到底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西元一九一零年四月四日,大洋通讯社电:大楚帝国立宪筹备会会长张弘正,于昨日特赦出狱。此前半月之间广府、松江及江南各咨议局议员曾公开宣称若中央朝廷拒绝释放张弘正会长,他们将采取进一步抗议行动……”

高波开着收音机,人却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他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十八岁那年他曾谋划刺杀时任东南督军的梅远山,却出师未捷人先落网、在府衙大牢里生生蹲了一年多的号子,险些脑袋就要扔在菜市口了。可没想到梅远山却是个沽名钓誉的主儿,愣是悄无声息地把他给放了!

——从那时起到现在,整整十五年过去了。这十五年来,他养成了两个好习惯,一个是听新闻,还有一个就是看书。

在他背后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自基辅罗斯传进来的各种政治经济、哲学著作。然而书架最上面那层,却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堆古籍:

韩非子。

商君书。

孙子兵法。

史记。

三国志。

资治通鉴。

……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

“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注1)

高欢轻声吟诵着《商君书》这段“精华”,随手翻了翻复兴党/内务部传来的情报,脸上泛起一丝冰冷的笑容。

高欢是个容貌十分英俊的人。那次失败的刺杀虽然让他遭受了一年多的牢狱之灾,但也让他得以在另一层面获得了“殊荣”——

“美男子刺客”、“楚末四大美男子之一”。当然,这是后来楚国灭亡之后的事了。

随手把《商君书》扔在地上,他走到写字台前,埋头疾书起来。妻子毕君拉着女儿的小手来到他身前时,他竟然都没反应过来,依旧奋笔苦写。

直到女儿高子文用小手一把扯下他还没写好的文稿时,他才反应过来。

“……均分田地,消灭贫富差距。人人有衣穿,有饭吃,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高欢并没有将文稿抢回来,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听着她用稚声稚气的声音念着自己的大作。毕君蹲下来一边抚摩着女儿的小脸,一边满脸慈爱:“子文,别吵爸爸,爸爸在工作呢。”

“无妨,让她接触接触也好。”

高欢宽宏大量地制止了妻子。他转头看向天真可爱的高子文,问了一个超出她这个年纪理解范围的问题:“你觉得爸爸写的这段话,好不好?”

高子文眨了眨眼睛:“好!”

高欢继续循循善诱:“知道这段话的意思吗?”

高子文毫不犹豫:“知道呀!爸爸是说,大家都能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玩好玩的,人人平等!”

“噗嗤。”毕君自己先笑出声来。高欢却依旧一本正经,捏了捏女儿的小脸:“那,你相不相信爸爸,有朝一日能带着大家一起实现这个理想?”

高子文立刻点头:“当然相信啦!”

……

把女儿交给保姆照料后,毕君敛去笑容走到他身边,温柔体贴地给他系好颈间的扣子。高欢任她细致入微地侍奉自己,随手拿过报纸看了眼,谩声道:“毕君。”

“嗯?”

“对沈夜北这个人,你怎么看。”

毕君愣了一下,系扣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身为受过新派教育的女性,她并不觉得当着丈夫面前评价其他男性有什么不妥,只是……

“欢哥,”半晌,这个看似贤惠无知、实则心思深沉的女子谨慎开口:“你问的是哪方面?”

“都行。”高欢鼓励道。

毕君仔细想了想,微微一笑:“沈先生是个好人,但……”

她很巧妙地停在了一个该停下来的地方,聊以留白。高欢笑着等她说下去。

“但,他将来会是欢哥你的对手。”

高欢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之色。“为什么?”

“女人的直觉。”毕君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着气:“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哼。”

高欢起身,很自然地把挂在身上的女人甩开,径自走到玄关处。

“无可救药的自由派,愚蠢的理想主义者。”

他冷笑了声:“还是个自以为很聪明的蠢货。”

——————————

当高欢出门左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的时候,提前出狱的张弘正正在国会厅里跟诸位朝廷大员们打口水仗、竭力阐释“立宪君主制”设计路线,而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的沈夜北已经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倒不是去修铁路——原本他是打算把基辅罗斯带回来的铁路建设经验用上的,可这种节骨眼儿上各地革命党已呈星火燎原之势,朝廷早就顾不上这种锦上添花似的奢侈事了。

摄政王既然把他派到南方,那就只有一个目的:镇压各地民/变。

因为之前在朝鲜当副总督、在西北跟布哈拉汗国开战的经历,沈夜北在南、北军方都极具威望,楚宁原本是一万个不放心把军权还给他的;可形势比人强,从几十年前列强叩关积累到今天的内部矛盾已经开了锅,就算沈夜北真是个反贼也得先拉出来当枪使了。

半天后,这位看起来很忠君爱国的“沈大人”坐在了松江复兴党东南总部的会客室里。只不过他对面的并非理事长柳余缺,而是看起来就稳如老狗的副理事长,高欢。

“柳先生公务繁忙,特由鄙人接待您,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虽然没比柳余缺年长几岁,可高欢却老练得像个七老八十的政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但语速控制得非常好、不快也不慢,而且语气也不卑不亢,官话正式得像西洋电视里的节目主持人。

可沈夜北并不会因此认为他是个古板正经的老实人,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

虽说如此,场面话还是能说得过去的。一番索然无味的客套过后,高欢便直入主题:

“沈先生,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如今东南沿海各地军、政已基本脱离楚帝国朝廷掌控,我复兴党一统华夏指日可待。听闻您少年时曾有劫法场拯救柳理事长于屠刀之下的壮举,你我两方何不趁此机会齐头并进、共襄大业?”

对于高欢的直言不讳,沈夜北也只是微微一笑,既不随声附和,也没有贸然打断。等高欢说完了他才反问道:

“贵党眼下的诉求是什么?”

“很简单,”高欢后背离开椅背,身子稍稍往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浓黑的眉毛下细长的眼睛有如鹰鹫:“我们在南方起事之际,希望先生能在北方的京都城——逼宫。”

逼宫!

对这个听起来幼稚透顶、操作起来却似乎又并非完全不可行的馊主意,沈夜北挑了挑眉,笑了:“贵党打算何时起事?”

“这个么,取决于您何时开始北方的行动。”高欢非常鸡贼地打了个哈哈:“当然,沈先生大可放心!革命成功之后,您就是开国功臣,柳先生如果做了第一位大总统,您就是第一位国务卿!”

沈夜北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信号:“这么说,贵党将来是要实行总统制,而非内阁制?”

高欢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哈哈,是啊。大洋国乃世界第一强国,它实行的就是总统制,我们当然要向优等生学习嘛!”

沈夜北莞尔:“是么?贵党没考虑过效仿基辅罗斯,实行元首制?”

高欢神色不变:“沈先生难道希望我们跟基辅罗斯学,搞元首制?”

沈夜北依旧莞尔:“我只是好奇而已。”

高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站起身来,似乎想送客了,却听沈夜北又悠悠然问了句:“而且,若我做未来的国务卿,高先生你该怎么办呢?”

高欢挺住脚步,然后一脸真诚地看向沈夜北。他盯住沈夜北的眼睛,慢慢开口:

“革命者只为真理而奋斗,别无他求。”

沈夜北笑了一下——非常不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他也站起身来,从挂衣架上取下大衣,准备走了。

高欢赶忙叫住他:“那么沈先生,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很希望高先生今天对我说的这些,都是高先生的肺腑之言。”沈夜北一边穿好大衣,一边谩声道:“至于合作么……好说,只不过还需等待合适时机才行。”

——————————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等于是句屁话。

从总部大门出来之后,从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秦兵,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

沈夜北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想问就问吧。”

秦兵终于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和柳先生直接谈,反而要绕过他和高欢谈这么重要的事?”她直言不讳道:“此人心机深沉且言行不一,和柳余缺比起来,实有天壤之别。”

“是我要柳汉韬回避的。”

“……”

秦兵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沈夜北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他的声音云淡风轻得有些缥缈:“我就是要亲眼看看,高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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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简而言之,即为:商鞅认为,国家和民众是零和博弈的关系,民强则国弱,民弱则国强,所以治理国家必须先“弱民”。百姓贫穷、卑贱没有尊严,才会尊敬为官之人,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的奖赏而出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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