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转折点,很快就到了。
在革命党于各地零星起义之时,位于西南的蜀地爆发了一场看似寻常、却最终成为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民*乱”——
保电运动。
电力技术,自从西洋引入以来一直被保守的楚国朝廷所排斥,因此哪怕盐铁官营了几千年的大楚也没把电厂和电厂相关的产业纳入国有范畴;于是,民间资本趁机而入,二十几年间早已成了电厂、电力相关产业的主要股东方。可如今朝廷财政吃紧、老百姓又穷得早就到处啃树皮吃土落草为寇了,病急乱投医的皇室于是想起了电力以及电力背后的新式铁路、公路产业……
一切问题归根结底,最后都要回到“经济”这两个字上。经济死了,看似很稳定的系统也就距离重开不远矣。
能挣到钱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在这种穷则思变的思维驱动下,摄政王楚宁接受了朝中部分大臣的建议,主动找上洋人,悄么声谈了一笔“大买卖”:
电力产业全部国有,当然,也包括其中的铁路公路。
国有化,意味着小老板们投进去的小钱钱再也生不出更多的小钱钱;这还不算,贪心的楚宁甚至连“无息退款”都不乐意,而是用他那不甚发达的小脑袋瓜一转,想出一个绝妙无比的馊主意来。
退钱?开什么玩笑,我大楚自有几千年国情在此,要是都像洋人列强那般对自己的公民讲公平信用讲契约精神,那岂能对得起老祖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岂能对得起自己手中掌握的至高无上的皇权?
“朝廷将以国库券一比一兑换比例的形式,从民间股东手中收购电厂、铁路及公路经营收益之权。”消息甫一传开,整个楚国的商界、尤其川蜀一带的商界,顿时就炸了锅。
国库券。国库券是什么?在世界强国那里,是一本万利、风险极低的投资产品,可在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楚帝国这里,就是废纸一堆!
“甘霖娘,这狗朝廷是吃人不吐骨头啊!白嫖也不带这么厚颜无耻的吧!”
川陕商会会场,一名蜀商气得直接把脚踩在八仙桌上,吹胡子瞪眼的架势看上去简直要把房顶给掀了:“他奶奶的,格老子跟这帮狗官拼了!”
“哎呀马老板,自古民不与官斗……”
“他妈的官老爷都从你我裤**裆里掏银子了,还忍?你他妈属王八的遇事就缩头?”
两个原本生意上素有交集的商人骂骂咧咧地吵了起来,其余人则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确实,前明末期也出过官府搜刮商贾余财充军饷的事情,但那只是底下人或者个别军方的“个人行为”,中央朝廷多少好歹还是要点儿脸的;可如今楚帝国朝廷显然已处于顾头不顾腚的晚期阶段,脸是什么,能吃么?
这一次“电力国*有化”牵涉以蜀地为主的数省原始股东,其中大部分都是商人。这些闷声发大财惯了的商人在列强万恶思想的荼毒下,居然品出了籽油皿煮的大好处、反而对本国朝廷的专*治腐**败积怨愈发深重,以至于狗胆包天、竟然动了“抗捐”的念头。
可抵制朝廷旨令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下场。但商人毕竟是商人——你剥削、压榨他们,可以,只要别太过分。真要让人家一分钱挣不着还往外掏钱,那就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了。
“这群刁民,孤收他点儿钱怎么了?”
蜀地商人罢*市的消息传回京都,楚宁却只轻描淡写地一边用西洋镜看画片,一边漫不经心地抱怨了句。户部大臣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还在踌躇着怎么把接下来该汇报该请示的都讲下去,就见张弘正肃穆着一张脸大步走进来,截口道:“殿下,切不可弹压了事。”
“嘿?”楚宁乐了,从西洋镜前面回过头来,一脸似笑非笑:“孤还没说什么呢。张先生,你莫非是孤肚子里的蛔虫?”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张弘正对他的阴阳怪气视若不见,只是焦急地说下去:“用国库券兑换股权的主意是谁给您出的?臣建议严审此人——此人必是列强派来的奸细!”
“哈啊?”
楚宁气笑了。他指着张弘正的鼻子,用一种十足的嘲讽语气道:“张弘正,你今年也就三十多岁吧?怎么,还没七老八十就老年痴呆啦,连这种阴谋论都敢信,还敢拿来诓骗孤?”
“殿下……”
“行了,你退下吧!”
楚宁本就不多的耐心此时也消耗殆尽,挥挥手打算把他就此打发出去了事。正赶上从南方“平乱”回来的沈夜北恰巧也来汇报工作,便索性转了转眼珠,改了主意:“沈爱卿,你过来。”
待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沈夜北只是微微一笑,温和道:“这种小事,殿下自行决定就好。”
楚宁乍一听挺高兴,细品了品才觉出不对劲儿来:“嗨,你搁这儿挤兑孤呢?什么叫小事让孤决定,难不成大事儿才能劳烦你吗?”
沈夜北怔了怔,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尴尬且低眉顺眼地陪着笑:“殿下说的是,臣逾越了。”
面对如今这“老实懂事”的“老阴比”,楚宁虽然心里也犯嘀咕,但他的话却着实让自己心安。也对,小事一桩嘛!“那你倒是说说,这事儿交给谁处理比较妥当?”
“殿下觉得谁合适,谁就合适。”沈夜北继续低眉顺眼。
楚宁眯起眼,不怀好意的语气:“孤觉得,爱卿你最合适。”
火药味儿已经呛鼻子了,是个人都品得出来摄政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夜北却居然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神色淡然:“如此,臣愿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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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即将前往蜀地平乱的前夕,沈夜北病了。
“临阵称病”,这种伎俩从古至今虽然俗套却屡试不爽。若遇到崇祯那般疑神疑鬼且对自己有蜜汁自信的君主,死八百回都不够;但楚宁这个人虽然脑子一般且脾气火爆,实际上却是个能拎得清的。
他当初把沈夜北退出去当镇压蜀地商人的急先锋,自然是想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而沈夜北用称病这种糊弄鬼的借口婉拒,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生气归生气,可他也不能把沈夜北怎么样——毕竟,这老阴比还算关键时刻拿得出手的“棋子”,还有些许利用价值。
有利用价值的人,通常总会化险为夷。
沈夜北不去,就得有别的替死鬼去。很快,户部派出侍郎肇丰接替了沈夜北的差事,去了蜀地。这位肇侍郎是个愣头青中的愣头青,怀揣着“我太想进步了”的信念,他决定让蜀地的奸商们见识见识,何谓朝廷的铁拳。
——“铁拳”果然砸下来了。
原本对待罢*市持怀柔态度的川蜀官员本来不想把事情做绝,可奈何肇丰上来就大手一挥——铁血镇压,宁可错杀以前不可放过一个!这等不留后路的决策之下,短短数日内,参与罢*市、游**行的蜀地商人和百姓,很快就大片大片的喋血街头,还有部分倒霉蛋儿被抓进官府大牢里,导致大牢一时间人满为患、臭气熏天。
彼时,楚帝国国库已经见底,军队欠饷也是常有的事。调兵镇压西南民乱,就意味着东南沿海部分本该负责“严防死守”的军力,也因此被迫有了分散的趋向。
楚帝国武州驻军,新军第八营。
第八营第一师团长何学武顶着一头草窝似的短发走出军营,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叫来几个兵油子聚众打牌,朝廷派来监督这帮新军的督察队见怪不怪,反倒照面时还打了声招呼:“唉,老何,又他妈玩儿骰子啊?公然违反军纪,仔细你的狗头!”
“哈哈,去你的吧!”何学武粗着嗓门回了句,顺便照常塞给督察队长一包哈德门烟:“换点儿洋玩意儿抽抽,劲儿贼冲!”
何学武是东北人,说话天然带着南方人学不会却觉得好笑的痞气。督察队长心照不宣收了送礼,语气也缓了不少,甚至还贴心地提醒他:“最近上面查得紧,你小子他妈的收敛些,别撞枪口上。”
“知道,知道!”何学武毫不见外地一拍他的肩膀,哥俩好地把脸贴了上去,亲昵道:“还是哥对我好哇!”
“滚一边去!糙汉子装什么兔儿爷,怪恶心的。”督察队长一把推开他,笑骂着走远了。待他走远了,何学武才回过头去,那张总是混不吝的脸上,罕见地现出严肃乃至沉重的表情。
几分钟后,夜幕下的营房。
数十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聚在一起,围着正中间的何学武。不过,此时的他们并没在打牌,而是对着一张简陋的布防图,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督察队从外面经过的时候,也只是走程序似的打量了一眼,只以为他们是在打牌,冷笑一声哼着小曲儿,继续溜达去也。
夜半时分。
“砰!”
“怎么回事?”督察队的还在营帐里睡觉,就听见外面冷不丁一声枪响。妈的,是哪个王八蛋半夜不睡放枪玩儿?
旧军们在上官催命一样的驱赶下骂骂咧咧地起了床,一边挠着后脑勺子脖子后背裤衩子,一边睡眼惺忪地拿起枪,三五成群地走出营房。其中不乏机灵的悄悄对周围同伴小声嘀咕:“这大半晚上的,不会是革命党吧?”
同伴立刻挤眉弄眼地揶揄他:“得了吧你!还革命党,不知道半个月前刚剿灭一伙儿吗?短时间内起不来,放心吧。”
“那可说不好——”
“你们听,”有个向来沉默的楚兵忽然开了口:“好像……是从新军营那边儿传来的。”
他刚说完这句话,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面前的墙就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天翻地覆。
一夜之间,武州城头变换大王旗。楚帝国血红的龙旗被一名新军士兵粗暴地用军刀砍断旗杆、倒了下去。其他新军士兵则小心翼翼地捧着沾满汗水和鲜血的天青色旗帜,缓缓升了上去。
——天青色的底子上,赫然是一只金色麒麟(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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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麒麟是周朝王室血脉姬氏的祖神,源自黄帝祖神应龙,象征善良、仁慈、和平、美好。
另注,自秦以降,中原一众王朝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龙”作为图腾,龙象征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们对于“大一统”的极端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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