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命……大人饶命……”
“放过我吧!我说!我都说……啊!”
……
火光毕剥之中,远处刑堂里隐约传来狱卒的叫骂声、拷打声,以及犯人的惨叫和哀嚎声,声声入耳,令人胆寒。沈夜北蜷在“甲字”牢房的角落里,长发散乱遮住了脸,原本修长的身体因着这姿势而缩成一团,仿佛误入猎户陷阱中的、绝望的动物。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遭到提审或者拷问——这种感觉反而更加糟糕,就如同头顶高悬着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或迟或早都要挨上一刀,而等待的过程则成了最为煎熬的那一部分。
“出来!”狱卒的吼声骤然将他从长久的“神游物外”中强行拽了出来。
该来的总算来了。
沈夜北近乎麻木地缓缓起身,七天以来第一次走出这个阴暗潮湿的鬼地方。刑部天牢的刑房与牢房分列在两条走廊之中,彼此并不相通,仅以一条狭窄的长廊相连。不足百米的路程,却足以让他听清两边由远及近、再由近变远的、犯人们断断续续的呻*吟的哀求声。
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出去,然而数十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然而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被带到刑房,而是到了一间布置虽然简单、却很雅致的内室之中。内室和外面的庭院相连,一眼望去,一面是欣欣向荣的一派生机,一面是枯枿朽株死水微澜:
所谓天堂地狱,不过一线之隔。
来人竟是苏婴。这位锦衣卫最高统领的千金见到他的瞬间眼睛一亮,随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也难怪,仅仅月余未见,她就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眼前这个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的“流浪汉”,是谁?
然而待他微抬起头、露出那双依旧美到妖异的灰绿眸子时,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眼圈也跟着红了红:“你,你还好吧?”
这显然是句肉眼可见的废话。沈夜北木然地看向她,仿佛看着一团空气:“你来做什么。”
沈夜北并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到了如今这种情形下还能“纡尊降贵”来看自己,已然是“仁至义尽”了——虽然不知道这女的脑子是缺了几根弦、放着萧衍那样门当户对的高富帅不要,却偏偏对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穷途末路的贱*民“杂*种”死缠烂打,但他知道,她对自己绝对是真心的,没有半点作假。
真是……
……令人无法理解的愚蠢。
“我,我……”苏婴忽然开始紧张起来。真是怪了!明明对方只是个落魄潦倒的阶下囚、而自己贵为贵族千金小姐,居然会怕他生气?还忍不住想要低声下气地讨他喜欢?
“我会救你的!”纠结了好半天,她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孰料沈夜北忽然笑了起来,是冷笑:
“你?”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难听、也最伤人心的话来:“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自己是公主,还是皇亲国戚?用你那常年生锈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救我,你拿什么救?就是把你爹请来也无济于事。回去吧,大小姐!莫要再来自取其辱了。”
“……”苏婴愣愣地瞪着他,泫然欲涕,最后也终于如他所意料中的那样大哭了出来。沈夜北目送着她捂着脸哭着跑出去的背影,脸上表情始终不变,直到黑暗中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三。”伴随着优哉游哉的语气,萧衍从屏风后缓步而出,施施然坐在他对面。他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堪称和蔼可亲,简直有些慈祥的意思了:“你这样子,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沈夜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儿的?”身着华服的侍者端上来两盏热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萧衍先是优雅地端起杯盏品了一品,见他既不说话,也不用茶,便莞尔一笑道:“上好的信阳毛尖,尝尝?”
“刑部的规矩,进来三日内就要打一顿‘杀威棍’。”对他的“盛情”沈夜北却并不领,而是自顾自说起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小弟我至今都没能‘享受’到,想必也是承了大哥的情了?”
“哈哈!举手之劳,无足挂齿。”萧衍豪爽地笑了笑,一副东道主似的模样:“咱哥俩儿可是接近十年的交情,哥哥我怎么可能眼看着你受苦?老三呐——”
他刚想继续套近乎,却被冷声截住。
“这‘兄友弟恭’的戏码,不必再演下去了。”沈夜北原本无神麻木的双眼,瞬间有如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似的,亮起鬼火似的幽绿:“你不嫌烦,我嫌恶心。”
萧衍于是也笑不出来了。约半柱香的沉默后,他才反问道:“怎么了?”
“哗啦”一声,沈夜北平举起左手,手腕上铁镣随之向下掉了一截,金属的黑衬得皮肤愈发雪似的白。萧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疤,不解地笑道:“怎么了这是?”
“你原本可以直接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沈夜北道:“可你却先把我变成了一个废人。”
语气蓦地转为森然:“萧衍,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衍仍在笑,英俊的半边脸掩藏在黑暗中,使得他仿佛成了个阴阳相间的山间精怪,又仿佛是什么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的魔鬼。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谩声道:“既然你都知道,我也就没必要再客气了。”
天气竟不知何时阴了下去,雨声虽不算大,却淅淅沥沥的有些喧嚣。萧衍弹了弹茶盏,很随便地说了出来:
“做我的外宠吧。只要你肯答应,我现在就保你离开这里。”
外宠,又称“小官”,是当今大楚对娈童(被包养的男同性恋者)的蔑称。在楚国,虽然礼法名教森严,但那终归只是用来约束平民的工具;至于达官显贵,“玩儿”起来的开放程度却更甚海外——
西方社会尚有因宗教因素而对同性恋行为的天然排斥,在没有宗教信仰的楚国,除了屁用没有的道德,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这些权贵束手束脚。是以,在那些本就闲的蛋疼、又附庸风雅、攀比富贵的官僚子弟之间,豢养外宠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新时代风潮”,是个很流行的玩意儿。
然而,在礼教极其森严的大楚,对于被称为“外宠”的男子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耻辱。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萧衍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的沈夜北,似乎很期待他的表现。在他的想象中,这位儿时即已熟知的“老朋友”绝不是个省油的灯,面对这样的羞辱,又会作何反应?
“好啊。”
两字出口,萧衍震惊了。他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再一次将沈夜北打量了一番:“……这么痛快?”
“不然?”沈夜北冷笑道:“难道要我揭穿你只是想看我笑话的真实目的?”
一时尴尬。
“老三,”最终还是萧衍主动打破了僵局:“我是真喜欢你,真的。”
他以为沈夜北会因为这句话而恼羞成怒,却没想到听完这一句后,沈夜北却平静如常,仿佛对他的所思所想早有预料。
“请你先弄清楚,你所喜欢的客体是什么。”
萧衍沉默了。倒不是因为无言以对,而是他没明白“客体”是什么。
“客体”?这好像是个西洋传来的“新词”,他没听懂,但他绝不会问出来:
毕竟,那样的话,可就太丢脸了。
沈夜北被“毫发无损”地送回了囚室。因为接连两位“大人物”前来探视,狱卒们对他的来头也搞不清楚,所以反而对他非常客气、不敢有半点为难怠慢。
或许是因为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麻木,沈夜北大概又浪费了三天时间用于毫无意义的担心和恐惧,并在第十一天醒来之时,终于认清并且接受了自己的现状。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能失去的?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惧怕活着么?
——————————
沈夜北第二次被提出囚室,是在第十二天的夜里。
确切的说,是夜里十二点整。他睁开双眼之时,人已经被带到了刑房。一个头秃得已经有些地中海趋势的中年人就坐在对面不足两米处的凳子上,死人一般青白的脸很像是山洞中倒挂着的蝙蝠,阴鸷且诡异。
“你,你就是那个劫法场的捕快?”这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头抬起来。”
他说的其实是句废话,因为从一开始,后者就没避开过他的凝视,反而毫无畏惧地反看回去,态度简直有些嚣张。似是没听到对方命令似的,沈夜北很随意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语气淡漠:“上官也吸食鸦*片?”
中年人打到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该说什么:“知道本官是谁么你?”
“不知道。”
“不知道本官的身份,还敢大放厥词?”
“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中年人一愣:“……什么?”
沈夜北淡淡道:“锦衣卫的手段。”
此人穿着便服,但行为举止皆昭示着他为官门中人。可来刑部大牢里,既不穿着刑部狱卒或官员服饰,就意味着他此行并非公干。能以非公干之身随意进入天牢,此人只可能是锦衣卫中之人。
中年人又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他眨巴眨巴眼睛,狞笑着:“不错!本官就是锦衣卫镇抚使沈庆,小东西,碰见我算你祖上没积德,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