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败了。
消息传到东北边境时,已是东海海战结束后的第二天。刚开始所有人都不信:东瀛区区蕞尔小邦,几千年来从没在天*朝上国面前讨得半点便宜的“盗贼国家”,怎么可能打败煌煌大楚帝国……
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官府邸报就放在那里,由不得他们不信。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光是屯所那些吃皇粮的官兵,就连流犯们都跟着蔫儿了。
战败的后果显现得也很快。先是有楚国驻朝鲜官员拖家带口连同亲兵逃难也似从新罗国(朝鲜)跑回来求新边屯所收留,然后就是紧随其后的东瀛陆军。段谨方再能打仗,一见东瀛兵脑子也瞬间大三圈,正打算殊死一搏,没想到天降基辅罗斯骑兵——生生把倭寇给打跑了!
当然,人家基辅罗斯帝国也不是白帮这个忙的。打跑东瀛人之后,鹿江府街市上的“老毛子”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甚至偶尔还能看见踢着正步成排路过的基辅罗斯军人,这让当地百姓感到十分不安以及恐惧:
基辅罗斯人的野蛮凶残,即便和东瀛鬼子相比,也绝不会逊色半分。
是日,是和往常一样的很普通的一天,然而新边屯所却迎来了一位并不普通的“客人”。当得知基辅罗斯参赞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到来的消息,段谨方实在有些发懵:“参赞先生这是……?”
“我啊!”瓦西里用他那生硬却满含热情的汉语回答:“我是专程,来看看我外甥的。”
外甥?这里怎么可能有他这洋鬼子的外甥……
段谨方速度极快地反应过来了:“您外甥是……?”
“夜北!他叫沈,夜北!”洋鬼子瓦西里爽朗道:“他是不是,在您这里服兵役?”
十分钟后,沈夜北被从校场上叫了过来。多日的暴晒和风吹雨淋让他原本雪白的皮肤有些泛红,人也结实了不少,看得瓦西里感慨连连:“好,特别好,比上次见精神多了!来,过来,让舅舅好好地看一看。”
“……”对这个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便宜舅舅”,沈夜北根本没有任何亲情可言,但也知道此人得罪不得,于是勉为其难地坐在了他对面。瓦西里充满慈爱地抚摩着他的头顶:“夜北,跟我回国吧,好不好?”
段谨方立刻警觉地看了沈夜北一眼。这洋鬼子真是鲁莽至极——当初若不是沈夜北坚称自己是楚国人,现在坟头草都已经三丈高了!沈夜北也没让他失望,立刻婉拒道:“瓦西里先生,楚国就是我的祖国,您说笑了。”
“你这小子!”瓦西里无奈,摆手道:“算了,我不会强迫你。只是,你为什么不叫我舅舅呢?叫声舅舅,这很难吗?”
“……”沈夜北无语,但也只得照做:“舅舅。”
瓦西里大喜过望,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好孩子!”他又不悦地看了眼在一旁当人肉背景板的段谨方:“段将军,你还有别的事吗?”
等段谨方自觉退了出去,他才压低声音道:“你认识柳余缺吗?”
沈夜北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震惊。瓦西里摸了下鼻子,笑道:“他托我向你问好,我亲爱的外甥。”
从这时起,他那原本磕磕绊绊的汉语竟变得流利无比——如果没有在楚国生活过多年,是绝不会达到这种流利程度的。沈夜北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您也是革命党?之前是二哥……柳余缺求您救我的?”
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对方肯定的回答,可惜,瓦西里却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我是你亲舅舅,我救你还需要别人拜托吗?”
说完这句之后,他发现自家外甥的脸瞬间惨白,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正奇怪着,就听沈夜北平淡道:“哦。柳余缺最近怎么样,还安全么?”
“他挺好的。”瓦西里道:“他一直在广府一带活动,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来得及估计你这里,这次拜托我还有层别的意思,就是向你赔罪。他说……”
“不必了。”
沈夜北脸上居然露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容。他道:“救他是我自己的决定,由此产生的任何后果都与他人无关。请转告柳余缺,他不必感到愧疚。”
瓦西里不是多么迟钝的人,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不对劲儿之处。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讲,于是打了个哈哈道:“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跟我回去?如今楚国败于东瀛,东北地区首当其冲。一旦段谨方督军撤出东北,你就要随军远赴他乡——段督军接下来无论去哪里,都不会像在东北这么如鱼得水,这对你的未来也绝对是有害无益。”
他说的这些,沈夜北其实早就考虑到了。确切的说,从楚国向东瀛宣战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预料到了楚国的失败——
楚国战败必然意味着割地赔款。那么,东瀛人最有可能垂涎的,就是距离东瀛全岛最近的东北五省。所以瓦西里所说的这些,确实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沈夜北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舅舅,我可不可以知道,对东瀛即将占领楚国东北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看的?”
瓦西里睁大了本就很大的蓝眼睛:“能怎么看?东北本来就是基辅罗斯帝国最在意的海外领地,东瀛人想横插一脚,做梦!不过即便我国帮楚国赶走东瀛人,这里也不可能再交给楚国人管理,明白了吗?”
沈夜北脸色阴沉了下去。
瓦西里说的很清楚了,无论基辅罗斯是否干预,接下来段谨方督军都很难再在此处立足。按楚国官场的潜规则,失去管辖地的督军要么调回中央朝廷,担任个无足轻重的文官之职;要么调任其他地区,但很明显全国各地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还能空闲出来等着他“空降”?段谨方和萧衍父亲萧道成有渊源,最大的可能就是回归萧氏军事集团……
如果那时自己还跟着段谨方一起,岂不是又要屈居于萧衍之处,做他的玩物了?不,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自己这一辈子,难道就因为生而卑贱,以后也只能一直这么卑贱下去?
凭什么?
“舅舅,”沈夜北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听说新罗国现在也处于内乱之中。贵国有没有打算,将新罗也纳入‘海外领地’统辖范畴?”
瓦西里道:“这个嘛,朝鲜半岛弹丸之地,资源匮乏,也没什么战略价值,帝国没有兴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没关系的,你尽管说!”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亲人,瓦西里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和爱护。
沈夜北边思考边道:“即便基辅罗斯对占领朝鲜没有兴趣,但新罗王朝的政治倾向性,贵国总该在乎吧?过去作为楚帝国的属国,他们的立场是反东瀛的;而现在一旦楚国势力彻底撤出,东瀛必然乘虚而入。新罗国一旦倒向东瀛,未来在远东战场上贵国与东瀛的较量之中,反而会成为贵国的掣肘之一。”
瓦西里更有兴趣了:“喔?”
“所以对于新罗国的未来,贵国大概早有考虑了。”沈夜北直视着他的双眼:“对么?”
瓦西里非常痛快地点了点头:“不错。大外甥,你想说什么?”
沈夜北微微一笑:“我想请舅舅帮段督军一个忙,送他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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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弘正病倒了。
张府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和一个总角少年。老管家随了主家的姓,叫张大,少年则是他的孙子张韬。
张弘正被宫里太监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然陷入昏迷。宫里来的公公对他的“病因”讳莫如深,只交待要他静养几天,在皇上召见之前暂时不必上朝了。
“小韬!快,快把水端来,少爷醒了!”
张弘正苏醒之时,已是日落西山。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试图坐起身来,却被自家忠心的老仆扶住:“少爷你先别急着起来,先喝点水,啊。”
“我没事。”张弘正虚弱地摆了摆手,张大又问:“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宫里几个公公送您回来的,还说陛下让您好好在家休息……”
张弘正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张大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便支支吾吾说起了另一件事:“那个少爷啊,其实,其实……”
他没再“其实”下去。因为就在这时,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掀帘而入,手里端着的药碗仍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竟是位妙龄女子,而且,还是全大楚最尊贵的女人。
来者竟是德容公主,楚容。
“公主殿下……”张弘正挣扎着就要下床行礼,却被楚容轻轻挽住手臂:“太傅,不,不必多礼。”
楚容天生丽质,容貌姣好,唯独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口吃的毛病,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不过她既贵为帝国公主,贵族、士大夫的公子们自是趋之若鹜,可楚容偏偏眼光奇高,非但对未来夫君的德行、才华有要求,就连对世人最不重视的男子长相也绝不含糊。
张弘正于感情一事上并不迟钝,但即便到了眼下情形,也不敢确定公主的心意:“公主,礼不可废。”
说罢,还是挣开她的搀扶,下床行了君臣跪拜之礼。楚容无奈地把他重新扶起来:“太傅,您,您就不,不要折煞我了。”
一番客气之后,两人终于得以在前厅坐下,对面而谈。楚容道:“太医之前来,来过,他说你是忧思过重,心……心力交瘁,所以多,多休息就,就好了。”
“多谢公主。”
“你,你不,不用谢,谢我。”楚容似乎有些着急,以至于口吃的毛病愈发厉害起来:“其实陛下也,也很关心你的!他只是太,太着急了……”
“臣明白。”张弘正善解人意地开解她道:“陛下心怀家国,之前是臣僭越了。”
楚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帝国败了。”
败了。
这并不是出乎意料的结果,张弘正表现得也比她想象中更加平和:“陛下现在可还安康?”
楚容的神色于是更加凄楚:“他病了。”
张弘正心里一紧,立刻说道:“我……臣现在进宫觐见,是否唐突?”
“唐突,实在太唐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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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残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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