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突,实在太唐突了!”
随着疏朗一声,披头散发、作魏晋狂士之状的平西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看得张弘正一愣:“……王爷。”
来人竟是楚慕。
“美人儿,你似乎很惊讶。”
楚慕笑道:“怎么,本王的侄女来得,本王却来不得了?”
“参见皇叔。”楚容微微福身,形容略显拘谨。楚慕先是照例跟她客套了一番,充分向她表达身为亲叔叔必要的一番关心之后,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容儿,听你母后说,你许久没去雍和园看望她了?”
“我,叔父我,我,我其实……”面对楚慕的诘问,楚容一急之下又结巴了起来。楚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嗓音是一种不怀好意的低沉:
“还不快去?”
自始至终,张弘正都只能对着平西王“翻脸如翻书”的本领目瞪口呆。待屋内只剩两人之时,楚慕才踱到张弘正面前,侧着身子低下头看他:“景略,我那皇上侄儿叫你好生休息,你怎能不听话呢?”
“王爷,这是在寻微臣的开心么?”
如果放在平时,张弘正一定假装没听见,也不会反驳,可眼下身体发虚、眼前也有些发黑,实在是没有维持隐忍不发高尚涵养的气力了。
“景略,你怎么可以如此想本王?真叫人好生伤心呐。”楚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摩挲着他的发丝。由于正生着病,张弘正漆黑的长发不若平日里一丝不苟地束起,而是难得随意地披散着,衬得一张苍白秀雅的面庞愈发楚楚动人……
楚楚动人。这可真是个妙极的形容!
“微臣是朝臣,王爷则是藩王。”张弘正内心挣扎一番,还是决心给尊贵的平西王殿下留点儿脸面。然而楚慕压根儿不吃这一套:“哎,景略如此拘礼作甚?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君臣之别?不必客气。”
“……”张弘正无声地叹了口气:“朝廷法度,臣子不得与藩王私相授受。所以王爷——”
“景略是以为,本王想借此机会收买你这位‘当朝太傅’?”
楚慕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道:“你若真这么想,也未免太叫本王伤心了。”
他嘴上说着“伤心”,神情之间却没有半点伤心之意。室内晦暗的灯光之下,这位威震西北的藩王肤色雪似的白,五官精致宛若雕磨细琢,漂亮得简直不像话。耳边只听楚慕继续说了下去:
“本王来看你,非为朝政之事。”楚慕悠悠地叹息了声:“而是为了你这个人啊……景略。”
“王爷,”张弘正不紧不慢道:“微臣愚钝,实在猜不透您真实的来意。”
话音刚落,就见一张雪白漂亮的脸凑上前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唇上竟已落了蜻蜓点水般的浅浅一吻!
张弘正瞳孔瞬间放大!
一吻毕了,楚慕轻轻起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回相信本王的诚意了么,景略美人儿?”
红唇如血,舌尖亦是精致小巧。本该是个万中无一的美郎君,可他那浑身散发着的、纨绔浪荡的气息却让张弘正瞬间感到强烈不适,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眉头也随之紧皱起来。
楚慕笑眯眯地欣赏着他逐渐羞窘的表情变化,似乎是在打量什么好玩儿的西洋景一般。见张弘正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竟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就觉得更好玩儿了:“太傅大人,本王不过亲了你一下,又不是叫你以身相许——你慌什么?”
“王爷……闹够了吗?”
却没想到,朝堂上向来能言善辩的张太傅现在竟词穷了,好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闹够?怎么可能!楚慕于是哈哈大笑,顺便把他也拽了起来:“走,我们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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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大楚帝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兼经济重地,数百年来一直是所有大楚子民乃至各番邦异国所神往的、闻名世界的城市,素有“远东之都”的美称。张弘正虽每晚惯常都会在长安、朱雀大街上走一走,但由于朝政冗杂、每次散步时心里总是挂念着朝中之事,来不及欣赏街景。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了。
路上,楚慕一边热情地给他介绍街市边各路景点,诸如茶楼酒肆、宴乐戏馆之类,如数家珍得仿佛他根本不是客居于此、而是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几十年一般。
可张弘正根本听不进去。他心里记挂着皇帝,记挂着帝国战败后何去何从,身边之人的声音仿佛成了聒噪的背景音。直到楚慕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景略兄?张大人?”
张弘正略显疑惑地看了眼他,没有说话。楚慕只好苦笑道:“好不容易带你出来散散心,你就是这么敷衍本王的?”
张弘正也只好真如他所愿,继续敷衍:“臣不敢。王爷亲自与臣同游京都,臣荣幸之至。”
楚慕挑了挑眉,噢了声:“既然荣幸之至,你怎么不笑?”
张弘正试图扯出笑容,可惜没能成功。楚慕却笑了:“景略,知道本王为什么心悦你吗?因为你老实,特别老实。”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敛下来,衬着阳光显出一层毛茸茸的虚影:“本王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老实人。”
见张弘正不言语,他又得寸进尺:“尤其是老实正经的美人。”
这俏皮话说的忒不着调,然而人生得俊,饶是张弘正这位“老实人”也不忍心继续装哑巴了:“也罢,臣今天就舍命陪君子。王爷想去哪里喝酒?”
楚慕此人说话和办事一样的不着调,半刻之前说的话现在就不认了:“喝酒?啊,我说过吗?”
“……”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陪本王逛逛街,京都城里好多好玩儿的好吃的都藏在民间市井里呢!”
楚慕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二话不说向前走去。张弘正清俊儒雅不落俗尘,楚慕则唇红齿白俊美如妖,两人并肩而行,自然吸引了不少惊艳爱慕的目光,看得张弘正都有些不自在了:“王爷,请松开手吧。”
“他们看你,可不是因为我牵着你的手。”楚慕向他侧了侧身子:“而是因为,我的景略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张弘正还没来得及反驳,楚慕就眼前一亮,拉着他的手小跑到一个摊位面前,语气娇俏宛如一位二八芳龄的少女:“景略,你看这个!这个你认识吗?”
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张弘正看了眼摊位上摆着的纱帽,下意识的反问:“幕篱?”
“原来景略也知道这个。”楚慕随手拿起一顶白色的,说道:“想起本王还在陇西练兵时,总能见着当地突厥女子用它遮挡风沙。传到我大楚境内,便依着《礼·内侧》‘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之说,被中原女子用来遮去面容,以防路人窥视。”
“王爷说起此事,臣也想起曾在西南边境驻守的日子了。”张弘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口应了句。楚慕笑道:“是了,瞧我这记性!光顾着欣赏景略面若好女的容貌,却忘了景略也曾做过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若论“面如好女”,恐怕在下还不及你平西王十之一二!
平生与人为善的张弘正到底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却见那厢楚慕已经付了钱,拣起幕篱递给他:“戴上试试。”
张弘正:“……臣不是女子。”
楚慕笑道:“我知道,我又不瞎。”
张弘正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敢问王爷是在羞*辱臣么!”
话音刚落,幕篱就端端正正地扣在了头顶上。楚慕温柔道:“先委屈委屈你——陪我一起喝酒,顺便聊聊天,可好?”
直至坐到街角小酒馆里那一刻,张弘正都有种不真实之感。估计不只是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号称“富可敌国”的平西王好不容易请一回客,居然会请到这种偏僻得鸟不拉屎、连个客人都没有的地方。好在张弘正并不在乎这些,只是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坐了下来,看他轻车熟路地跟老板点菜:
“来二斤烧刀子,一瓶波尔多洋酒,要三十年窖藏的那种;再来盘烤牛肉,烤乳猪,烧羊腿。至于素菜,就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吧。”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看长相像是西北人士。这位脸本来就黑的大汉黑着脸道:“波尔多只有一个月前新进口的,没有你要的三十年!”
楚慕诚恳道:“真没有吗?我可以加钱。”
老板白了他一眼:“废话,骗你作甚!你可是王爷,小的犯得着么!”
待楚慕回到座位上,张弘正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低低问道:“王爷,你们相识?”
“当然。”楚慕冲他挤挤眼,也压低了声音:“我在西北时认识的酿酒大师,怎么样,有性格吧?”
确实,太有性格了——有性格到他像王爷,你倒像个小厮,简直是尊卑贵贱颠倒、等级混淆不分。
张弘正本能地感到奇怪,可与此同时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在悄然滋长。老板这时也端来了酒和菜肴,看了眼戴着幕篱的张弘正,便随口问道:“王爷,这你媳妇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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