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园内。
隆懿太后说到伤心处时,正抹着泪。她对面坐着一位古稀之年的老者,劝慰道:“太后,您也不要太伤心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罪责也在于老臣,不在您和朝廷。”
“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隆懿太后拭去眼泪,厉声道:“都是围宫里那个不孝的东西,自己就会惹事儿,完了还要哀家给他擦屁股!哀家跟他说过多少次,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他倒好,自己没上过一次战场,就敢连老将军你的话都不听!”
老者——东南督军梅远山道:“太后稍安勿躁。臣以为,皇上年龄毕竟太轻,冲动些也属正常。何况此战即便按照老臣的法子去打,也只不过能拖个一时半刻罢了,并无扭转乾坤之用。”
隆懿太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好你个梅远山,哀家一门心思地替你说话,你倒替皇上说起话儿来了!不管怎么说吧,败了就失败了,这议和看来是免不了的。不知道老将军你,对此怎么看呐?”
“如果太后和皇上需要,”梅远山捋了捋飘然若仙的白须:“老臣便舍了这把老骨头,去谈判桌上跟东瀛人争一争!”
此言一出,隆懿太后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她先是沉默半晌,才道:“堂堂大楚,天*朝上国,人杰地灵,怎么就只剩你梅远山一个人了?你去,哀家舍得你去么?我知道,你心是好的,可你怎么不想想哀家该怎么办!”
梅远山一怔,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以为太后既然召自己进京,当是为了让自己代表朝廷前去议和,却不曾想太后首先考虑的却不是国家利益,而是自己这个“军中心腹”如果折在签订卖国条约上,对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不利影响。
朝争……无一刻休止的朝争,才是她最擅长的、也最在意的啊。
“老臣若不去,谁又能肩此重任?”梅远山沉吟道:“难道是……”
他忽然意识到了太后的真实目的:“……张弘正?”
“还是你最了解哀家。”隆懿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让张弘正去,合情合理之极,皇上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梅远山眉头微蹙,又问:“楚祯那时……太后不是特别赦免了他么?让他去议和,这不是要毁了他吗?”
隆懿太后笑道:“毁誉在于天下人心,可生杀大权却在于哀家一人。等他回来了,皇上该怎么处置他,那是皇上的事。哀家呢,坐在雍和园听曲儿看戏也好,替他说上几句话也罢,左右都是闲来消遣,不是吗?”
“……”直到此时,梅远山才终于明白了她此举深意所在,心惊之际竟有些敬佩了:“太后圣明。”
“圣明?”隆懿冷笑:“老家伙,都二十几年的交情了,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哀家一介女流,能走到今天靠的是圣明?错了,那叫心狠手黑,善用权术。皇上他啊,还差远了!”
“是。”梅远山赶忙岔开话题:“太后,老臣此次前来,还带来一个消息。基辅罗斯帝国使臣已经和老臣通了气,要干预东瀛在我国东北的‘越界’军事行动。”
“这是好事啊,怎么现在才说?”隆懿太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吧,老毛子(对基辅罗斯人的蔑称)提什么条件了?”
梅远山叹了口气:“条件是,从今往后,东北五省的军务由他们接管,开辟边境漠河城作为租界,供其国人居住生活。”
这样的条件不能说是苛刻,简直就是无耻之尤——连条约都不签,就要白白拿去近一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作为实际殖民地,连东瀛人都还没这么干过!然而隆懿太后却并未发怒:“是么?也罢,铁矿开采、铁路修筑的权利,老毛子早就要过去多少年了,如今那地方朝廷本来就鞭长莫及,也无利可图。啊,对了,如果基辅罗斯人派驻军队过去,原来的东北督军段谨方该放在哪里?”
梅远山谨慎答道:“段督军曾是萧大元帅帐下之将,如果调回中枢,是否就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他恰到好处地没有说下去。
隆懿太后却了然道:“是啊!我也时常在想,萧道成再骁勇善战,也终究难逃英雄迟暮。萧道成之后,大楚还有何人可用?他那个成日混迹风月场所的纨绔子萧衍么?可若真让段谨方接任——段谨方是东北督军,这个人在地方上根基深厚,能力过人,一旦……后果不堪设想。可若随便给他安排去别处,又会寒了那些个丘八的心,真是难呐!”
梅远山:“老臣以为,新罗国正值内乱,据说驻守当地的官员已经避难归国。既然段谨方无处可放,太后,是否可以让他去朝鲜半岛平乱——这样一来,既可以给无所事事的东北军找些事做,还能让段谨方留个念想儿,万一能靠着在新罗立下不世之功,回国后也好再顺理成章给他安排个职位。”
“嗯?”
隆懿太后感兴趣一抬头,笑道:“梅远山,你真行啊,比哀家想得还长远!没白费哀家信任你这么多年。”
梅远山谦恭道:“老臣来时这一路上,已经想过千遍万遍了,才敢在您面前斗胆进言。”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隆懿道:“那这两件事就先这么敲定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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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江大营,校场。
一群身披铠甲的“新兵”正在扎马步——确切的说,他们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一上午了。
“沈百户,我们,我们实在受不了了……”
“让俺们歇歇吧!”
烈日炎炎之下,这帮新获自由之身的流犯早已是汗流浃背,又累又乏得简直要昏厥了。队伍最前方,因此前立下大功已升为百户长的沈夜北,马步扎得比谁都稳,身后之人的哀求,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忍着。”
然而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冰冷的两个字。自升任百户长以来,这群从上千流犯里选拔*出来的“精英”全部由他统辖——这些人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因此这些人从骨子里感激他,也正是因为感激,所以敬服,所以他的话,也就没人敢不听从。
又坚持了半个时辰,总算捱到了饭点。其他队伍里的兵陆陆续续都去打饭了,可他们还得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弹一下。
顶着一头一脸的汗水,沈夜北眨了眨眼,望向远方天光。余光瞥见一名军官走过来,便出声叫住他:“刘千户。”
“啊?”被称作刘千户的军官——刘成勇挠了挠耳朵,斜睨了他一眼:“什么事儿啊?”
“到时间了。”沈夜北道。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挂在睫毛尖儿上,模糊了他的视线。刘成勇瞧着他,只见眼前这个杂种百户长脸色苍白、满头满脸的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简直狼狈至极,便嘲笑似的反问:“什么到时间了?”
“上官说要我等扎马步,扎到午时。”沈夜北的喉结动了一动:“现在午时已至,可以停了。”
“可以停了!大家都歇息吧!”底下人立刻乱哄哄地开始起哄。刘成勇把眼睛一瞪,厉叱道:“谁说可以停的?老子说停了吗!”
说罢,他又扭头看沈夜北,狞笑着:“继续站。本千户不喊停,就不许停!”
沈夜北没言语。可底下其他人不干了,有刺儿头立刻站出来道:“狗娘养的,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再站下去,兄弟们还没累死就得先晒死了!”
“就是,也太没人性了吧!”
“我们要休息,要吃饭!”
“你们这群狗官是不是看咱们出身流犯,对咱狗眼看人低?!”
……
一片混乱之中,有个个子最小的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他周围之人先是一愣,随即有人大叫起来:“不好了!书呆子晕了!”
“快扶他去休息。”沈夜北扭头吩咐离他最近的人道。却不料刘成勇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干什么,本千户的话都不听,想造反啊?”
“上官,刘千户。”沈夜北终于正眼看他了,一字一句道:“人命关天!”
“军法呢?”刘成勇斜着眼:“小杂种,你以为你们这群垃圾的狗命,大得过军法吗?”
“他妈的老子宰了你……!”一开始就发难的刺儿头关铭不干了,立起眼睛就要动手,却被沈夜北抬手拦住:“退下。”
“……”关铭一股子邪火没处发,又不好顶撞沈夜北,只得忍气吞声退了回去。沈夜北转回头来,平静道:“军法确实大于天,可你刘千户随便放的屁难道也算军法?”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严肃不起来了,登时一片哈哈大笑之声震天的响。刘成勇气得脑袋瓜子险些冒青烟,抬手就要给他一记耳光,结果手举到一半就被擎住了——
擎住他手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肤色略黑,五官却生得刀刻斧凿般深邃冷峻,若非沈夜北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珠玉在前,也绝对是位令大多数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
这位美男子此时却沉着张好看的脸,冷冷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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