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谨方再次召见沈夜北,已是第二天的事了。
主将破格召见最末等军官,通常意味着后者即将获得晋升。然而沈夜北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并无丝毫喜色。
“沈夜北,”背对着他,段谨方谩声道:“你哭丧个脸,给谁看呢?”
沈夜北一怔,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按见上峰之礼单膝下跪:“卑职不敢。”
“行了,还装。”段谨方这才转过身来,两臂支在案上,仰着头看他:“坐下说话。”
沈夜北应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段谨方一边看桌案上的舆图,一边说道:“秦放的事儿本督军听说了,确实可惜。这几天太忙没抽出时间慰问,你也别太自责了,毕竟,这也不是你的错。”
“……”沈夜北眼角抽搐了下,沉默。
“这次你们亥字队出奇兵,立下大功。本督军向来赏罚分明,你做的好,自会赏你。”段谨方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夜北垂首道:“卑职蒙督军不弃,得以脱离流犯身份,重获自由,督军恩情山高海深。为督军办事乃是卑职本分,岂敢讨赏。”
“嘿!”段谨方被他这“乖巧”的模样给逗乐了:“还装呢?嗯?”
说话间人已经走了下去。沈夜北没有抬头,可下颌却被一只手掰着抬了起来。段谨方细细端详着眼前咫尺间这张堪称绝色的脸,对着这双狭长深邃的灰眸看了又看,然后……抬手扒拉了下眼睫。
“居然是真的?这么长。别说,手感不错。”
段谨方收回手指,意犹未尽地捻了捻,语气甚是暧昧:“小子,说真的,你真跟萧衍上过床了?”
“是。”
面对羞*辱至此的问题,沈夜北居然正面回答了。段谨方啧了一声,笑嘻嘻的:“你放心,本督军对底下带把儿的没兴趣。只是本督军之前一直疑惑,你这么个人物,萧衍居然只看重你的色相,真是愚蠢至极。今儿看仔细了,才知晓,原来这世上真有能靠色相颠倒众生的爷们儿——食色性也,倒也怪不得他。”
他还有几句话没说出口。
——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却并无身为美人的自知,因而所幸并无矫揉造作之气。可此人心思缜密深沉,性情孤僻阴鸷,毫无半点光明磊落的阳刚,虚伪得令人生厌,也就让他那惊为天人的美貌变得不再那么富有吸引力了。
说他虚伪吧,他有时还是挺诚实的;说他真诚吧,狗屁!鬼才这么以为。说他谦卑吧,他骨子里有股子傲气;说他傲慢吧,他又总把姿态放得那么低,让势利之徒看着就想踩上一脚。正因如此,时至今日,沈夜北的日子才一直都很不好过。段谨方觉得自己应该提点提点他,可再一想到这小子那阴森森的性子,瞬间收回了那点子善心。
“既然你不要赏赐,本督军就按照规矩,升你为千户。”段谨方悠然道:“你那些死难的弟兄,本督军会替你好生安葬,抚恤他们的家人。你还有别的要求么?”
沈夜北躬身长长一揖:“卑职替亥字队的弟兄们,拜谢督军。卑职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督军允准——”
他再次单膝跪地,垂首低眉:“请督军按照军功大小,为亥字队全队论功行赏。”
段谨方摆了摆手:“好好,本督军准了,起来说话。听说那个新罗俘虏谁审都不开口。你一去,他就吓成了失禁,全都招了?”
“是。”
“他招什么了?”
沈夜北道:“新义到郯都的军事布防,这一部分情报卑职已经整理好呈送给了赵佥事,可以借此明确进军路线。还有个真伪不明的消息,就是金王后似乎与东瀛人闹了矛盾,东瀛军队还没开进郯都。”
“这是好事啊!”
“是。但郯都之外、进军必经之路上,仍有东瀛散兵逡巡。”沈夜北面上并无多少喜色:“督军,请问粮草供给是谁在负责?”
段谨方冷笑:“小子,你连这个都想管?你是督军还是我是督军?”
沈夜北躬身:“卑职逾越,请督军治罪。”
“你小子从来不说废话。”段谨方向前探了探身,眉毛向眼睛上压了压:“说吧,后勤粮草是谁负责,很重要么?”
沈夜北正面迎上他的眼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更何况是十万大军。据卑职了解,我军所携粮草数量甚巨,遵寻常之法恐会拖累行军速度(注1)。要在东瀛人做出反应之前赶到郯都,我军必须急行军,以快制强!”
段谨方收敛了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他背着手在大帐中踱了几步,猛地一指沈夜北,隔空点了几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卖关子。”
“是。”沈夜北道:“卑职斗胆请督军下令,只余三分之一粮草先行,大军照常行进,耗时大约能降低一半,参与战斗人数也能增加一至二万左右。”
“三分之一?!”段谨方有些火:“到时候万一断粮,军心动摇,这责任谁担得起!”
沈夜北后退半步,重新下跪,拱手于前:“督军,卑职愿立下军令状,如因断粮贻误军机,卑职愿受军法处置,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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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升任千户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段氏军团。
按照军制,立功后升任一级是常事,更何况是他这样立下奇功之人。但军中其他千户可不这么想——
“流犯出身的腌臜货,能当个百户已经不错了,现在居然做了千户?”有人不忿道:“凭他那张脸给大人们暖被窝吗?”
“就是。要我说,督军还是太偏心了。”
“嘘——!不要命啦你们?没听说这小子是个怪物么,刀枪不入不说,还能隔空杀人!”
“你这可越说越玄乎了。”“就是就是。”
众人的注意力被成功扭曲到奇怪的方向上去了。之前挑头儿的人眉飞色舞地八卦道:“真不是吹牛X!我手下有个兵跟亥字队的刘小五关系不错,我也是听他们八卦,说那晚在新义边境哨所里面,沈夜北带着他们那些人大开杀戒,新罗兵——哎呦!我都不敢说得太具体了,怕你们这帮胆小鬼晚上做噩梦!”
“滚你丫的蛋!你他妈才胆小鬼!”
“别故弄玄虚,有啥你就说啥,新罗兵怎么了?”
八卦头头儿咽了口口水,脑袋一沁,声音压得极低:“听说,那些新罗兵凡是落在沈夜北手上,没一个尸体是囫囵哒,脑浆啊,血啊,肠子肚子什么的流了一地!啧啧啧……人家是水淹七军,他沈千户那是血淹七军!”
“军”字刚落,就有人捅了捅他,一边冲他挤眉弄眼。八卦者还要开口,忽然感觉身后一阵恶寒,阴风掠过,浑身发凉。一回头,就见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形走近前来,和他们擦肩而过。
“沈……沈、沈、沈千户!”
有人正沉浸在“血淹七军”的脑补之中,乍一见正主儿来了,一时竟慌不择言地结巴了起来。沈夜北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众人又吓得集体一激灵——
他的眼神……太冷了。不是冷淡,也不是冷漠,而是冷酷残虐,令人于炎炎烈日下如坠冰窟。
上过战场的军人,没有谁手上没沾过血。但沈夜北却让他们凭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并不是同一个物种,而是,一方是猎食者,另一方是猎物。
猎物,注定只能成为猎食者口中之食、獠牙利爪下之亡魂。
好在这“惊鸿一瞥”只是瞬间的事,下一秒,沈夜北就柔和了眼神,谦恭有礼地面向众千户深深一揖:“见过诸位大人。”
“……啊哈哈哈,沈千户您太客气了!咱们都是同僚,同级别之间怎担得起如此大礼?是吧?”
“就是啊。”“是啊是啊。”
……
众人七嘴八舌地圆场。沈夜北不再理会他们,径自向自己的队伍走去。与其他队里的兵士不同,这边的兵士每一个敢抬头正面看他的,似乎是非常害怕他。只有陈危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然后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沈夜北才主动打破沉默道:“想问什么?说吧。”
陈危撇头看了他一眼:“你的千机丝,是怎么恢复的?”
沈夜北也看向他,反问:“你的手脚筋是怎么恢复的?”
陈危皱了皱眉。沈夜北和他一样,都是先被抽出千机丝再被斩断手脚筋,可他的手脚筋断处事后确实逐渐愈合,至于其中缘由,他从未多想。
见他不说话,沈夜北也不再等,自问自答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或者巧合。你我都曾能操纵千机丝,也都在筋断之后重生,这并非巧合,更不是奇迹。答案,就出在‘千机丝’上。”
说到这里,他又反问:“陈兄,你可知千机丝,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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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粮草对行军速度及参与战斗人数的影响:战争对粮草的需求量,不止在于士兵本身的消耗量,运输粮草的后勤部队也会消耗大量物资。古代行军打仗需要强大的后勤队伍来提供粮草、衣物和军械等各种物资,所以出征的队伍中非战斗人员的比例是很高的,一般可以达到五分之三,而且辎重本身重量也会影响行军速度。以十万大军为例,其真正参与战斗者也就四万左右(引自知乎资料)。本文予以化用。
Homo小剧场(奇怪的剧场出现了):
楚兵甲:沈夜北这货都能当千户,督军太偏心了!
众楚兵(Mur大先辈痴呆脸):就事啊(そぅだょ)。
楚兵乙:沈夜北是个杀人狂大变态!
众楚兵(Mur大先辈痴呆脸):就事啊(そぅだょ)。
沈夜北(一般通过):见过诸位大人。
楚兵甲、乙:……啊哈哈哈,沈千户您太客气了!咱们都是同僚,同级别之间怎担得起如此大礼?是吧?
众楚兵(Mur大先辈痴呆脸):就事啊(そぅだょ)。
所以既然作者是Homo,想必后半段也可以(Homo特有的对后半段的执着)……楚军也都是Homo,对罢(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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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新罗风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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