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新罗风云(四)

现在,两个人坐在了小小的坟前。

“先斩后奏,未经都督允许去水师‘借兵’的事,都督说什么了。”沈夜北右手手指摩挲着简陋的木制墓碑上雕刻的“秦放之墓”几个字,漫不经心问道。

对于他不甚礼貌的表现,白简却很宽容地没有介怀。他也知道,沈夜北问这件事其实是在关心他:“都督并未提及此事。这次旗开得胜,他很高兴,说一定要重赏你。”

沈夜北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旋即问起另一件事来:“抓来的新罗俘虏还活着?”

“活着的。”

“把人留给我,我来审。”沈夜北拾起摆在旁边的毛笔,蘸了墨,开始沿着刚刻好不久的纹路描画:“都督还让大人带给我别的话么。”

“没有了。”白简轻声道:“你需不需要我在这里,和你一起祭奠秦小兄弟?”

……

白简终于走了。

沈夜北拍开白简留在坟前酒壶的泥封,对着嘴就猛灌,结果被呛得险些咳出血来。秦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左臂上系着白布,以示为兄服丧:“公子,请节哀。”

永远是一副八风不动的冷静模样,这个过于早熟的少女温和有礼的面容让他无法揣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沈夜北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转回去,随口道:“坐。”

待她坐下,他忽然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你若真是他妹妹,我心里会好受些。”

“抱歉,让公子难过了,我争取改。”秦兵从善如流,果断认错。沈夜北本来心情难过到了极点,被她这么一“逗”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改?回娘胎里改么?”

“公子,”秦兵伸手按住他再次举起酒壶的手背:“你刚刚服过瘾药,不宜饮酒。”

沈夜北不理她,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力上头,他用袖子摸去嘴边的水渍,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喃喃自语:“他是为了替我挡枪死的。”

事发当晚,他倚仗千机丝,带着人在新罗军帐里见人就砍,大开杀戒。新罗人见他是个“刀枪不入”的怪物,见鬼一样四散逃窜,可偏生还是有人悍不畏死,躲在暗处放冷枪。

沈夜北是操纵千机丝的好手,但这不等于他身上的千机丝能挡下一切明枪暗箭。等听到身后子弹射*入人体发出的声响时,已经晚了。

秦放被一枪击中眉心,没有留下遗言的机会。可沈夜北知道,如果不是他替自己挡下,这一枪就会射*入自己后脑。

秦放一死,原本的屠杀就演变成了虐杀。放冷枪的新罗兵被拎出来,嘴里的破口大骂被堵回喉中,却是声带断了。沈夜北亲自提刀,活活将他骨肉剁碎,砍成一滩烂泥。

在场的亥字队兵士全吓傻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吐了出来。

但这只是开始。剁碎了这一人,接下来所有被他们看见的新罗兵,也都是差不多一样的下场。

——虐杀不但会传染,还会令人上瘾。

“我说过保护好他,不会让他受伤。他那么怕疼怕死,可最后,却是他为我而死。”

“我谁都保护不了,是不是很无能。”

“公子……”秦兵侧脸看着他。身边这个人,明明年纪还很轻,生得也是极美,可不知为何却总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破败之感。

“你说。”

“公子为秦放复仇行杀戮,我可以理解。只是……公子是不是压抑得太久了。”

沈夜北斜睨了她一眼:“怎么说?”

“虐杀新罗兵,这件事本身并无对错。但嗜杀残虐之名,却对公子未来极为不利。”秦兵循循善诱道:“我知公子自襄城劫囚之后,遭受了种种苛待及不公,心中定然怨愤已久,然而以好战嗜杀之名起步,您身边所聚之人,恐也少德行宽厚之士,将来虞有人心向背之隐患。”

这句话说的九曲回肠,但翻译成人话其实很简单:你杀人太多,为人过于暴戾恣睢,有才华德行的人才就不跟你玩儿了,你会失尽人心。

“人心?”沈夜北不以为意:“人心向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算什么?”

秦兵担忧地望着他,仿佛穿过时光隧道,看到了他最终的结局。

“筋脉重生以及千机丝恢复一事,公子隐瞒许久,就是为了避开京都萧衍的耳目。”她道:“现在您暴露了,萧衍恐怕会想方设法召您回去,公子可有对策?”

“有瘾药控制着我,他暂时还不会有所行动。”沈夜北终于描好了碑文,将笔放在一旁:“半年之内,我必须在朝鲜这边做出一番事业,才有和他分庭抗礼的资本。”

秦兵了然,旋即又问:“公子可曾考虑过投奔瓦西里参赞,去基辅罗斯?”

沈夜北断然道:“不曾。基辅罗斯人对于混血歧视更甚楚国,我在那里的社会地位,就如同大楚奴婢。”

奴婢即为奴籍,是没有任何权利和自由可言的。基辅罗斯人自认白人,因此非常瞧不起周边国家、包括楚国人(及其混血)在内的有色人种,认为有色人种都是“贱民”——这种根深蒂固的歧视比已步入工业社会的欧陆国家更甚,以至于有色人种在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从政机会。

“更重要的是,”他继续道:“对抗萧衍只是无奈自保之举,我志不在此。朝鲜半岛是个积攒政治资本和经验的好地方,远离楚国朝廷,这里更适合进行新政‘试验’以及新军培植。”

而这,才是他迄今为止的真实目的。

对他这番剖白,秦兵似乎非常满意。她点了点头,道:“公子有把握自己拿到新罗国政的实权么?”

沈夜北神情有些凝重,道:“没有。一分把握都没有。”

他现在只是个百户长,虽然玩儿了命地屡立奇功,但按照楚国政治传统,无论官场还是军中都不是唯才是举,任人唯亲才是主流。他与段谨方非亲非故,并无任何自信能够让段督军高看他一眼,从而获得“向上爬”的机会。

更何况,他毕竟曾是“协助乱党”的逆犯,有这种前科在,朝廷恐怕也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此行朝鲜,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获得段谨方赏识、成为楚军的实权人物,顺利扶持大院君从他儿媳手里夺回权力,再以此为跳板自己掌控新罗朝政——但这毕竟太理想化了,几乎没有实现的现实可能。

最坏的打算,则是……

他的眼神灰暗了下去。计划谁都会做,但实行起来全是变数,他又非全知全能,无法预先设计每一处细节,更无法控制事态走向。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目光放长远,同时也要脚踏实地,随时纠错。

“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可否赐教。”

沈夜北抬眼看她。秦兵于是问道:“你想往上走,是为了什么?”

这句问的蹊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往上更进一步?

但她的目光很澄澈,像是浅汪汪的水一样。沈夜北微微一哂,笑道:“小姑娘,你问我这个问题,是想听什么答案?”

轻飘飘的一句,把球踢了回来。秦兵站起来,以男子礼节躬身一揖:“公子心中的答案。”

“好,我告诉你。”沈夜北正色道:“我想改变这个世道,所以只能如此。”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心里话。以前柳余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有几次,他为了让柳余缺远离是非而以“独善其身”反过来规劝对方。小时候他也试图跟柳余缺坦诚相见,可没说几句就被二哥嘲笑“中二病”——也不知道中二病是什么病,总之肯定不是好话——于是也就,自此噤口不言了。

秦兵:“中原自有国家时起,至今已有数千余年。世道至此,从未改变。公子所谓想改变‘世道’,是要改朝换代的意思?”

她这话大逆不道之极,可沈夜北居然比她更加狂妄:“不止。”

秦兵谦逊道:“请公子赐教。”

沈夜北道:“要变世道,首先要变制度,就需要推翻楚国朝廷。但变制度只是手段,本末不能倒置,只是推翻朝廷还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秦兵安静地听完,这时才追问道:“公子为何不与革命党同道?”

沈夜北道:“革命党,那是一群高尚的理想主义者。他们的理想没有任何问题,可在这个国度,纯粹的理想主义毫无用处。千年来楚国人文化传统及思维模式早已固化,非彻底摧毁不能重生。他们那些高尚、先进的理念注定无法为主流所容,官僚集团不认,百姓也不会认。如此,革命便永无成功之日。”

“——革命要想成功,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在改变和毁灭之间做出选择。这件事,以革命党的立场原则决然做不出来,但我想做,或许,将来也只有我能做。”

他语气虽重,声音却很轻,也没带出什么情绪。秦兵呼吸一滞,双眼微眯,似是在审视他:“公子……假如你如此做并且真的成功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她用的词很奇妙,“下场”,这不是个好词。沈夜北睫毛一颤,显然也有些吃惊。

他惊讶的不是秦兵所用之词,而是秦兵的语气。并非疑惑,而是肯定,并且这肯定中还带着一些隐晦的沉痛。不知为什么,沈夜北忽然联想起那晚自己犯瘾之时,秦兵守着他时于睡梦中说出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沈夜北试探着,想从她口中套出些话来。孰料秦兵却抬起头来,面向他粲然一笑,清秀的小脸上神情坚定:

“公子,无论你将来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MBTI雷普……科普时间:

【论为啥沈夜北是INTJ而不是别的类型(比如ISTP或者ISTJ、ENTJ)】

沈夜北:“这件事,以革命党的立场原则决然做不出来,但我想做,或许,将来也只有我能做。”

耳熟不?请看下面这一段:

“**的人类太多了……所以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当我得到笔记本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必须由我来做。不,应该说只有我才做得到!我很清楚杀人是犯罪的,但是只有这个方法才能矫正,这是我被赋予的使命。……没错,能创造新世界的人,只有我一个人。”

——《**》夜神月

“必须由我来做,也只有我能做到。”

来自Ni爆棚的中二病之魂呐。

老INTJ了(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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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新罗风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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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龙五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