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新罗风云(十)

魔道。

这词听上去像是江湖中人的说辞,但也不难理解。秦兵以为沈夜北会动怒,可后者却继续拧干毛巾,声音里甚至还带点儿笑意:“秦姑娘,你是在劝我修身养性吗?”

秦兵谦恭道:“民女一点拙见,让公子见笑了。”

沈夜北终于转过身来看向她,灰绿眼里闪动着鬼火似的光。

沈夜北有一双很“妖”的桃花眼,浅色眸子因着黑而长的睫毛衬托,竟颇有种深不可测的沉着。如果遮住下面那高挺陡峻的鼻梁、削薄尖刻的嘴唇,他其实本该是副相当柔弱妩媚、能引发世人怜爱之心的长相。

“你不怕我。”

沈夜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恐怕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秦兵却福至心灵,立刻做出了反应:“不怕。”

之后又补充道:“我不怕公子,是因为知道公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动怒。众人都认为公子冷漠难以相处,我却觉得,公子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但凡对方以诚相待,公子也定会肝胆相照。”

“性情中人?”沈夜北冷笑一声,反问道:“那晚你欺骗段谨方的鬼话,如今也要反过来糊弄我了?”

“民女那晚并未欺骗段督军,今日也没有欺骗公子。”秦兵面向他又是一揖,平静道:“公子虽不了解民女,民女却了解公子。”

沈夜北被她的自信震惊了那么一刹那。过了会儿,他才失笑:“像你这样比男人还沉静理性的女子,实属少见。”

秦兵适可而止地笑了笑,主动提起了正事:“公子可是从陈危那里而来?”

“对。”沈夜北擦了把脸,将毛巾重新搭在水盆上,走过去招呼她在自己对面的位子上坐下,道:“不和你卖关子。我从他讲的那些事里,大致看出了些许端倪。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事需要和你确认。”

“公子请讲。”

“十三年前,朝廷上发生了哪些大事?”

秦兵略加思索,便即道:“十三年前,武威帝在亲自下诏废黜楚慕太子之位后,暴病薨逝。靖和帝楚盛登基,废太子楚慕离京赴陇西就藩,为平西王。时任首辅白崇之下狱,三族被诛。楚慕离京前亲为白崇之长子白简求情,白简得以免于死罪,流放千里至新边大营。”

“楚慕?”

对于这个名字,沈夜北有些耳熟。他本来对楚国皇室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秘史八卦毫无兴趣,但事关天机处、“神仙醉”和千机丝,他也不得不多加关注:“你们阴阳纵横道,对这个人有没有特别留意过?”

秦兵垂下眼帘:“我的回答……恐怕会让公子失望。”

沈夜北先是皱着眉瞪了她几眼,旋即释然。他已然摸出她“应付”自己的“规律”了,索性也不再等她的答案,自顾自说了下去:“十三年前,天机处忽然大肆从民间搜寻稚童作为刺客培养,与此同时,也开始对门徒使用瘾药加以控制。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他忽然扭头斜了一眼秦兵。长睫一瞬,鬼使神差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姑娘怎么看?”

秦兵却没注意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不正经”,态度谦恭依旧:“公子是认为,楚慕和天机处有关。”

沈夜北直截了当道:“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了。索性先做一假设:平西王楚慕,就是天机处的幕后之人。”

他继而道:“陈危还曾提到剿灭五毒教一战。如果楚慕是天机处的实际主使者,以他天家贵胄之躯,何必屈尊处置一个江湖门派,所以那时我格外留心了些。依据陈危提到的时间,我忽然想起来,那时的云贵总督正是张弘正……”

“张弘正是个文武全才,在西南执掌政务、军务达十年之久,当时已届朝廷规定任期。做地方封疆大吏,实权远远高于在朝廷中枢担任‘太傅’那等虚职。我如果是张弘正,定会想办法留在西南;而留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启动边关战事,倒逼皇帝特旨特办。”

秦兵这时也终于抬头看向他。她的眼中竟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以及激动。

“所以,我推测有两种可能。”

沈夜北沉吟道:“一是张弘正与楚慕早有勾结,楚慕为助张弘正留在西南把持兵权,故意挑起与边境黑**道势力纷争,借此引发楚、越两国纷争。毕竟,五毒教背后根基在越国;二是……”

“公子,张弘正绝非贪恋权力之人。”

秦兵道:“这世上,或许绝大多数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利己主义者,但总会有例外。请公子相信,这世上终究还是有道德高尚的理想主义者的,不能总以利益得失来度人心。”

沈夜北似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二是,张弘正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之所以没能像其他封疆大吏那般终老驻地,其实是被人设计所致。”他续道:“天机处剿灭五毒,表面上是间接挑起边乱、帮助张弘正留任西南,可实际上,张弘正最终还是回到京都城做了一介闲官。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楚慕的目的不在将张弘正留在地方,恰恰相反,他就是要让朝廷把张弘正召回来。”

沈夜北逐渐理清思路,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看来,我们这位平西王跟张弘正,绝不是一路人。平西王……这是要以藩王之身,‘擅权罔上’啊。”

明明还有很多关节没有想通、逻辑没有理顺,可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已经窥见了命运齿轮运转之理,心里也有了底。轻飘飘一句大逆不道之言出口,秦兵却只是笑笑:“公子慎言,须知祸从口出。”

竟然默认了么?

沈夜北于是乘胜追击,反问道:“只是我想不通,剿灭五毒原本对张弘正留任有利,为什么最后他还是回去了?”

“公子懂朝政,却实在不懂人心。”秦兵摇头轻叹,又笑了:“四个字——帝后之争。”

沈夜北先是一愣,之后才喃喃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

他怎么没想到——靖和帝薨逝之后,太后与新帝楚祯之间貌合神离,而太后为人阴鸷多疑,天机处表面上又是皇帝直接统辖的暴力机器,天机处那般刻意之举,岂会逃得过她的眼睛?这样一来,隆懿太后完全有理由认为,是楚祯故意挑起边乱保住张弘正在西南的政权和军权,因此她就绝不会容忍张弘正继续留在西南!

这一招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却成功利用太后多疑的性子,将正直忠君的张弘正调回朝廷中枢、褫夺他的军权,同时又激化了帝后矛盾,甚至间接促成了其后隆懿太后毒杀楚祯……

如果这些计谋真是出自平西王楚慕,那么楚慕这个人心机之诡谲,恐怕远在自己之上。

自己如今瘾毒未解,将来极有可能受制于天机处。

如果不得不臣服此人……!

沈夜北垂在身侧的左手握了握。他竭尽全力驱散心中的不安,人也沉默了下去。秦兵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问道:“先把这些放一放吧。公子,粮草一事您有何打算?”

——————————

当维新变法的浪潮在京都城风起云涌之际,另一场即将给大楚——这个坐落在远东大陆、承载了数千年文明的古老帝国带来史无前例影响的变革,在京郊小站里诞生了。

新式陆军。这是基于平西王这位“皇室交际花”借了德意志公使的人情,从西方大陆带来的现代化军队操练制度,而建立起来的一支新式军团。也正因如此,得到平西王本人推荐的萧衍,顺理成章地成了京郊小站武军统帅。

武军统帅,这并不是多大的官职,下辖不过一万兵马——可萧衍却因此成为了大楚第一位新式陆军统帅。而这,极有可能让他彪炳史册、万世留名。

男人有了功名,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娶妻成家的条件。时至今日,无论是萧家还是苏家都不愿意再拖下去了:

人言可畏呐。苏婴苏大小姐迄今为止已经有了两次“离家出走”的光辉历史,再这么任她自我糟践名声下去,恐怕这偌大的京都城再也不会有青年才俊愿意娶她为正妻了。而这,是苏文洛绝对无法接受的——

同样不能接受这一点的,还有一心一意想在仕途上“走捷径”,步步高升的萧衍。

在苏府,婚期是于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定下来的。多番反抗无效的苏婴枯坐在闺房之中,眼睛哭肿成了两只烂桃子。门外鼎沸的人声与她有关——她知道那是萧家正式下了聘礼;可也与她无关——

因为那是萧衍的聘礼,而她不爱萧衍,一点儿都不!

八年前,她从第一眼见到沈夜北时起,就被他的容貌深深吸引住了。他的容貌是一种楚国上层社会青年无法匹敌的苍白和高贵——无论在这世上哪个国家里,苍白的肤色都意味着远离低贱的劳动,更何况是在如今崇尚魏晋风流的大楚。他的五官精致深邃,如同她在西洋画室里所看到的雕像,漂亮得简直不像话;而他在新边大营里说的那些话……也绝情得让她心悸,心碎。

“沈夜北……”光线晦暗的闺房之中,她孤独地坐在床上,无助地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低低地哭了:“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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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龙五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