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该如何下笔。”嵇元苦笑道：“原本美人也不是我擅长的范畴。”
江黛青笑道：“无妨，就背影感觉也很好。”她从前其实很羡慕人家有背影的照片。正面影像可以自己留下，而想照下背影，若非有人帮忙，独自却是很难办到的。
想到这里，江黛青又有些奇怪：“你见过自己的背影？”她问：“为什么能画得如此传神？”
“许不是我传神呢？”嵇元说得颇具深意：“原是行云，画技传神......”
“你是说，他画过很多你的背影？”
“不错。”嵇元收好画卷，与江黛青边走边说：“他仕女画得好，在工笔人物上的造诣深厚。”
“这个我倒是知道。”江黛青问起：“昌儿知不知道行云子是风行卫？”
“不知道。”嵇元答道：“告诉他这个做什么？”
“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很想认识那些书画名家。”江黛青想来有些好笑：“他性子还是疏散了些。”不禁又为太子担忧起来：“他能扛得起来这副重担吗？”
“黛青。”嵇元宽慰道：“昌儿仁厚，他是被作为储君培养的。这是他的责任和......”想一想江黛青从前的话，说道：“专业！”
江黛青被逗得掩口偷笑：“也对。”抬眸笑言：“况且，还有我们......”
两人来到宴客厅前，就见厅中舞姬如云，各自招展，叫江黛青眼花缭乱。
众舞姬见到嵇元和江黛青，先行纳福。绰绰仙姿，齐齐恭祝：“祾王妃万福金安！筵开锦绣，长春长寿！”语毕一拥而上，和着银铃儿般的嬉笑，将她簇拥到堂中。
嵇元自行绕道上首落座。随着丝竹声起，拥住惶惶然江黛青的舞姬蓦地向四周散开，飘扬腕带随手轻飐，围绕着她翩翩起舞。正是：
团团焉，环环焉，不知身里身外天。舞态颠狂，腰肢轻怯，香风间旋意殷切。张张桃李海棠颜，双双葱笋雪藕腕。奉送娇波到卿前，便叫谁道不堪怜？
当真是让江黛青又惊又喜。为舞姬环绕的视角，甚是新奇，无论望向何方，都是千娇百媚芙蓉面。才舞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吃吃低笑起来，直嘻嘻哈哈笑到最后被众舞姬紧紧攒将而来层层抱住。
不知是不是江黛青的喜悦感染了众人，虽则舞姬们受训的时候没有这一段笑闹，最后却都同江黛青一般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
厅中的笑声喧阗，震得嵇元眉头微敛。但他脸上却还挂着清浅的笑意。许久不曾见江黛青如此开怀。
幽幽洞箫声起，舞姬们便鱼贯而散，江黛青笑觑席中凝神吹奏的风艾一眼，望上首去与嵇元同坐。
飞雪凝霜，铅华涤荡。才舒卷云流，又飘然逐风。笛箫相竞争。
风荇的笛音萦浮于风艾的箫声之上。瞬间饱满了音色，丰富了变化。江黛青向嵇元投去诧异的目光，托腮倾身，支案聆听。
曲尽山河妙韵，竭穷风月幽致。
如在座中神往揽胜九州。江黛青听得心动神驰。曲罢许久不能回神。
“黛青！”梅言唤道：“这贺礼如何？”
江黛青轻叹，意犹未尽道：“如听仙乐耳暂明，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众人脸上都现出些笑意。
“谁的主意？”江黛青问道，显然很是欢喜。
“是风艾说要送你一曲。”梅言解释道：“但箫调有限，我便叫风荇配合他，将自身游历的感受编入了此曲送你。”
江黛青向风艾报以一笑，复又问道：“此曲何名？”
“凌波仙。”
江黛青笑道：“多谢你们。我很喜欢！”
嵇元斟一杯酒与江黛青，她下意识地瞟向梅言。梅言正看她，自然会意：“今日宴中酒是茶酒。此种酒要‘七齐、八必’，才得‘九德’，酿制实属不易。没出多少，不过给你尝个新鲜。”
“茶酒？”江黛青举杯细闻，果然茶香四溢：“用的是乌龙？”
“嗯。”梅言说：“乌龙色轻味甜，香气浓郁，正适合做茶酒。”
嵇元此刻方开口道：“酿制此酒费了意远不少功夫！他轻易不肯示人！”轻声与江黛青调笑：“还是沾你生辰的光。”
江黛青但笑不语，明眸流采，叫嵇元忍不住又咬她耳朵：“从前在京中，他还给过我些媚骨香......”
说到媚骨香，江黛青侧转了身子，含胸仰首挑衅道：“怎么？祾王殿下有兴致了？”
嵇元想起那日为着江黛青清减而难过，不得尽兴，手伸向她腰间摩挲：“你这几天好像是没那么消瘦了？”
江黛青纤手轻抚胸口，笑容明媚：“喜欢丰腴的？”
嵇元微微用力，叫江黛青靠着自己欣赏下面的歌舞，轻叹道：“无所谓环肥燕瘦，只要是你都好。”他悄声说道：“只是那时我把住你两胁，只觉指尖都扣住了你肋骨，着实叫我心惊。当此情形，哪里还有心思寻欢作乐？”
江黛青斜斜倚着嵇元，视线虽然黏在堂中舞姬身上，心里却想得是嵇元的话。掂量几个过子，就有些意乱情迷。只得支起身子坐好，举杯品一口茶酒，问梅言：“此酒何名？”
“不知春。”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颇具观棋烂柯的玄意。江黛青陷入沉思。堂中舞姬的妙步轻趁，舞袖盈回。在有无之间。
舞宴连接起了晚宴，江黛青的兴致还不错，众人也都沉浸。然而也坐了数个时辰，膳后她就开始有些走神。
“你说，如果要去丹阳，我应该带多少风行卫？”江黛青不再看歌舞，而是改为和嵇元说话谴兴。
“我是一定要跟着你的。”嵇元说得漫不经心，看来却很是肯定：“风行卫你爱带多少带多少。”
江黛青笑笑，问道：“你若要跟着，风行卫我肯定是都要带上的。”她说：“若是人少了，容易认出你来。”想一想，又道：“自回广陵，你我都从未露面过。我突然出府南下，不知何为，只怕也会有人窥探着。”
“希望他们观察完会觉得我们不存在威胁了吧......”
嵇元并不言语，连望向堂中的视线也不曾转移，只攥住江黛青的手，温暖着她的指尖。
收拾了些行装，江黛青与梅言乘车，留下棠溪玥等人，由金涛、风苓守在王府。她轻装简从，只带了华莲和风行卫往丹阳姗姗而来。嵇元自然是与众风行卫一同覆面随行。
潜龙畅月，正是不紧不慢时候。虽然丹阳郡不远，却与广陵已经分属两道，在江南道润州治下。这日到了丹阳郡上元县，远远就听闻熙熙攘攘的笑闹之声，有如赶集一般。
江黛青掀起车帘略略望望，视线还不及走远，已有一股冷清香气袭来。
“咳、咳......”
江黛青乍吸了冷气，难免还是要咳嗽。
“好一股梅香。”梅言轻声念叨一句，倒杯热茶，递给了江黛青。她接在手中，缓缓喝下，复抬眸去看那前路光景。是一片腊梅林，点点星黄，缀在枝间。
不知在进行着什么活动，江黛青只见男女杂沓，多是青春少艾。穿得明艳喜庆，倒似过年光景。
“这是在做什么？”
华莲接过江黛青手中空杯，笑道：“这是在‘会少年’。”
江黛青不曾听过，诧异地望向华莲。
“黄帝时，冬至为年。所以在丹阳，冬月留有‘小年’之谓。紧腊月，闲正月，不紧不慢是冬月。奴婢的家乡，有未婚男女，趁不紧不慢冬月相会、相看，正月里合婚议亲，双喜临门，双春打头的习俗。”
“所以，这是你们家乡的相亲大会？”
梅言和华莲双双失笑。江黛青却笑眯眯地对华莲说：“我陪你去看看吧？”
华莲刚要摇头，就听江黛青换了口气，强硬地说道：“你陪我去看个新鲜！”
这种场合，梅言本是趋避不及的。但江黛青要去，他就想跟着。三人叫停了众人，下了车来：“你们歇着，我们去看个热闹就回。”
风艾应命，抬手示意众人原地休息。也不叫风荇跟着，就远远地目送江黛青他们三人。
混到人群中默默观看，果然见很多女孩子三五为伴，抱个不合时宜的团扇，半遮着容颜。或与友人低声笑谈，或赏玩攀折着似穿珠一般的如腊香干点缀鬓间，或与看得上眼的对象悄悄溜开，说上两句姻缘。江黛青兴味盎然。
梅言风姿出众，吸引了不少男女的视线。他有些忐忑，央求江黛青道：“别离开我。”叫她笑道：“怕什么？还能被生吃了不成？”
走了两步，江黛青停下来，意味深长地问梅言：“意远，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虽然有些意外，但梅言首先问的，却不是赌什么，而是：“你要压什么？”
江黛青一副看穿了梅言肚肠的样子，不屑地笑道：“你又想要些什么？”
知道过分了，江黛青不会容许，梅言略事思考便道：“为我画梅。”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这个要求了。
江黛青感受到了梅言的执念，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那若是我输了......”梅言有些好奇江黛青会想趁机要自己做些什么。
梅言对江黛青，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得出口，他一定会去做成。带着隐约的笑意，她不以为意地道：“陪我画梅。”
“好。”梅言预感到自己的败局，终于问道：“赌什么？”
“你自己去走走。”江黛青的双眸闪亮亮的：“每个来向你表白的姑娘，你都告诉她们你的身世，看看她们中究竟有几个人，会收回自己的求爱。”
梅言愣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