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已布好。江黛青看向嵇元，他会意：“先用膳。”
席间安安静静，只闻些杯盘碗筷轻微的触碰声。江黛青有些食不知其味。直到梅言夹起一块肉片，越过嵇元放到了她碗里。这是他在提醒自己，要专心用膳。江黛青像个被老师发现了开小差的学生一样，微醺了脸面。
莫如先看到，低低道声：“恕某放肆。”也夹块肉，放到了江黛青碗中。
华莲站在江黛青身后，毫无用武之地。看向莫如先的神色，却有些怜悯。
“与席这些人，就你是不好给王妃布菜的......”风荇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叫江黛青的脸更红了。他是在隐晦地指莫如先与她没有过亲密接触，不能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菜。
“阿荇！”江黛青狠狠地瞪向风荇。他扭开脸装作没听见。却对上梅言似笑非笑的视线：“黛青不宜动怒。”
一句话，就叫风荇收起了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低下头，专心扒拉饭菜。
江黛青莫名其妙地瞪一眼梅言。只觉得他如今也在护着风荇。若是照以往，风荇惹怒江黛青，总吃不着什么好果子。而今梅言一句话，就叫他止住了那些风凉话，江黛青还如何发作？
江黛青安慰自己许是想多了。勉强将碗中肉，就饭塞下，草草结束了进食。
“王妃，喝一碗汤吧。”华莲对江黛青的小情绪洞若观火，盛一碗牛筋汤给她。她试着温度，呼两呼，才顺一口气，将之喝下。
莫如先放下了碗筷，单等江黛青用膳。见她漱过了口，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江黛青一把抓住莫如先手腕，笑得谄媚：“你让我打你几下好不好？”
莫说莫如先吃惊，在座哪个不瞠目结舌？江黛青有点不好意思：“我叫他们下手轻些，尽量不影响你成亲......”
莫如先犹在局促，到底是嵇元先反应过来：“也好。既对他留在祾王府有个交代，也可以给他一个往来杏黄医林的借口。”只是多少还是有些顾虑：“这轻重得拿捏好。既要带伤，又不能过重。万一皇兄使个御医来看......”说着看向梅言：“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梅言略想一想，便道：“不会的。”以贺恭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会让皇帝少思，也不会过多地搀和这些事。
莫如先轻叹一声，和江黛青玩笑道：“同你吃一顿饭，代价可不小......”
江黛青有点想笑，又有点难过：“抱歉。”
莫如先摇摇头：“你我之间，永远不必抱歉。”起身撩起衣摆，向堂中走去。
江黛青与风荇对视一眼，他便使人去取了木棒来。
莫如先趴在庭中，毫不忸怩。江黛青甚是不忍，蹲在他跟前对他悄声道：“这样一来，你衣襟上的血迹也可以蒙混过去了。”她心中有愧：“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在我进入你妹妹身体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我就算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也终究不是她。你虽是错认，但你对我的好，我会一一铭记。谢谢你，待我如珠似玉，让我一偿有兄长照看的心愿。”
莫如先乌黑的双瞳，紧紧盯着江黛青，没做任何回应。江黛青靠近，在他耳畔道：“后天，杏黄医林。”言罢起身，进屋去了。风荇亲自执杖，将莫如先打了十大板子，瘸瘸拐拐地丢出了祾王府的大门。
江黛青站在窗边，隔着纱窗，只闻刑棒落在皮肉上的声声闷响，蹙着眉头按下心上不忍。嵇元不觉对梅言感慨：“和你受罚那天一样......”
梅言知道无论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受罚还是莫如先受刑，对江黛青而言都是一种伤害。她会为此而自责。慢慢扶着桌沿挪到她身边，他问：“你要他后日到杏黄医林，可是要见他？”
江黛青垂下了螓首：“我没脸见他。”她微微叹息：“你去吧。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得个明白。”双眸转而逼视梅言：“不许你替我美言。”
梅言含笑而应。原也不需要美言。他不觉得莫如先会因为她占据了他妹妹的躯壳而对她改观。嵇元其实也是一般作想，莫如先性颇左强。况且他待江黛青的好，不像是单单因为血缘。
待燕脂将莫如先引入内室时，梅言已经在对窗饮茶了：“莫指挥，莫嫌怠慢。”
静静入座，莫如先接来梅言修手亲斟的茶，默默品茗。
“我想先听听你是如何看待‘妖星’一事的。”
莫如先看着梅言精致眉眼，感到他别有用心。但他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所谓亲缘，当特指血脉。”莫如先不见分毫动摇：“只要她的身子，是我妹妹，她就是我妹妹。”
梅言沉吟片刻：“也不完全是。”他道：“她现在的身子，是融合了莫清真和她自己原本的身子。”
“怎会如此？”莫如先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继而肯定地说：“哪怕她只有一缕青丝是清真的，她便是我的妹妹。”
“如果没有呢？”梅言不禁作弄心起。
“杏儿，也同样是我的妹妹......”
梅言淡然一笑：“放心吧。即便是她原本的身子，大约也是你的妹妹。”他说：“是你异世中的妹妹而已。”
莫如先不能理解：“何谓‘异世’？”
梅言简而言之：“人，做出不同的选择时，会对将来产生不同的影响，从而改变人生。所谓‘异世’，可以理解为此时之前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进而产生的不同世界。就像，在那个世界，她叫江黛青，是独女。”
“原来如此。”莫如先更加迷茫：“那......她又是如何......”
个中原委，梅言最清楚。他按照时间线，将从他的主子召唤江黛青，到自己受命来嵇元身边盯着他们，好在必要的时候，将江黛青从他身边带走等种种情由，一一细述。到自己和华莲身份败露，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陪她走下去，直到最后。
莫如先呆若木鸡，说是人为操纵，却又天意捉弄。说是听天由命，江黛青却生生蹚出一条艰难的生路，自行其道！他的拳头重重地落在桌案上，叫一向优雅的梅言险些失态。
“我什么都帮不了她！”发自肺腑的痛苦，随着压抑的声线沉沉传出。
梅言抿一口茶，淡然道：“或者，自保，就是帮她最大的忙了。”他挑眉笑道：“京畿道指挥使啊！这个身份要是能一直保住，对她来说，只怕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我了解黛青。”梅言很自信：“她喜欢将所有矛头都指向自己，用她那双清明的眼睛，去洞穿背后对手的心思。故布疑阵，颠倒虚实，出奇制胜。”
“嵇元是她的盾，风行卫是她的刃。一个你，一个林穹。”梅言笑意盈盈：“是她手里一直攥着的杀招。”
“不到关键时刻，她不会轻易示人。”
莫如先冷静了些，看向梅言问道：“你呢？”梅言的深情，字里行间分明。莫如先问：“你对她来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梅言垂下纤睫，轻轻吹动茶汤上的浮沫：“我是她的信徒，她是我的真主。”
这个答案，实话说，让莫如先惊讶：“你喜欢她不是吗？你把她从嵇元身边带走，不单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对吧？”
梅言眉眼带笑，放肆言道：“是啊！我摸过她玉雪肌肤，亲过她纤修颈项。还和她同床共枕，数宵轻狂......”
莫如先登时站起身来，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却只瞪着梅言，说不出一句话来。叫他愉悦地低低笑吟：“你急什么？君善都没有为难过我。”
莫如先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问道：“清真......她会愿意？”
梅言的神采黯淡了下来：“你慧眼如炬。她不愿意。所以，我也没逼她......”
莫如先看向梅言的眼神复杂起来：“你要一直留在她身边？”他问：“目的何在？”
“目的？”梅言嗤道：“我乐意！”
梅言外表看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莫如先此时才窥见一点儿他的真性情。无言少倾，他道：“杏黄医林，我会常来。燕氏兄妹看起来是你们的心腹。若有用得着在下处，听凭吩咐。”
“哦？”梅言笑意深深地望向莫如先：“杏黄医林，黛青亲口许给我，就是我的产业了。”他问：“你要听凭的‘吩咐’，又是谁的吩咐呢？”
莫如先皱起了眉头，为梅言多变的面目感到费解。然而他还是许诺道：“你的。”梅言对江黛青的感情，莫如先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做不出伤害她，甚至违背她意愿的事情。许多事情，江黛青又未必肯轻易开口求助。反观梅言，大约会动用自己一切的力量，去护佑他的心上人周全。况且，若是江黛青当真有什么话，梅言也一定会替她带到。是她的，还是他的吩咐，已经没有区别了。
梅言轩然一笑，为自己与莫如先达成了一致而感到安心。江黛青树敌颇多。自然，友军也是越多越好。他能为她多做一点儿是一点儿。
晚膳时，江黛青问梅言：“你见过他了？”见梅言点头不语，又问：“都告诉他了？”
梅言不觉好笑起来：“黛青，你想问什么？是说你嘱咐我让他好好用药养伤的事？还是侯夫人送了侍女来服侍白姑娘的事？还是......”
“你身体已经和莫清真，合而为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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