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算是毁在你手里了。她年少无知，滥用药物。虽可维持一时貌美，终究会毒发致死。”江黛青显得很是兴奋：“毒害淑人，你也是相当谨慎！你暗中指使澹台清漪将加有两种毒物粉末的饮食，频频送往淑人房中。且依应淑人衰弱后的胃口，所有食物都是她会喜欢的。无论是汉风苑中具有肝毒性的苍耳，还是白府里肾毒性的夹竹桃，都是杀虫常用的中药。就连砒霜也是毒鼠药。竟然一直无人察觉。”她一脸好奇，问佘见功道：“曼陀罗，差之毫厘，就可致盲，更不用说砒霜了。你的剂量何以掌握得如此精妙？
梅言忽然开口：“他必有人从旁指点。”他说：“苍耳与夹竹桃的用量十分难以掌握，稍多就会引发腹痛、呕吐乃至发疹，为人所察觉。他背后高人，必定精通医道！”
江黛青微感诧异。她大脑急速运转，忽然醒悟道：“苍耳解表散寒，可祛风湿。夹竹桃有消炎镇痛的功效。而曼陀罗，可镇痛麻醉！”她惊呼：“这些！都是军中用得到的药材！”转向佘见功，神色不善：“你果然与那内应颇有瓜葛！”
澹台勉已经有些神魂慌乱：“漪儿……漪儿她为什么要……要相助一个外人，毒害自己的生母？”
“大约是因为嫉恨吧。”江黛青坐回上首，冷笑道：“她对姐姐的怨恨如此之深，难道就没有波及他人吗？淑人将家事悉付小宝贝儿照管。澹台容又对姐姐言听计从，格外敬重。澹台清漪自负，却不得重视，心理因而渐渐扭曲……”
“王妃知之甚详啊！”佘见功竟然开口了！他笑意盈盈地看向江黛青，亮出了他的筹码：“对于澹台清漪之死，王妃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黛青轻笑着将手随意搭在桌案上，反问道：“我？该有什么要说的？”
佘见功知道罪行败露，已经无从抵赖，索性放肆了起来：“既已知我生性谨慎，当知我计划完全。澹台清漪必然能将澹台素滟毙于刀下！”他问得意味深长：“为什么会变成她自戕了呢？刚巧抵达太原的王妃，又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澹台勉登时看向江黛青，心中百味杂陈。白墨羽也是惊疑不定的样子。
江黛青笑道：“我会扮演什么角色呢？”她实话实说：“我可什么都没做哟！”
佘见功轻哂，显然并不相信。
“佘公子。”江黛青款款唤道：“事已至此，也该交代了吧？”
“王妃既已尽知，又何消再费唇舌？”佘见功说得不无暧昧，令嵇元和梅言都深感厌恶。
江黛青向他探身，兰气轻吐：“给你撑腰的那人，给你出主意的那人，给你茶马互市便宜的那人！你还没交代一星半点儿呢啊！”妖娆语气，仿佛在撒娇一般。
佘见功发出了轻笑，渐渐变大，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充盈在了眼眶里。他以指轻抹，笑道：“想不到王妃竟然如此天真可爱！”他终于露出了怨恨的嘴脸：“你以为我会和盘托出，让我深恶痛绝的人从此可以安枕无扰？你以为我不知你连夜抓人，就是为了揪住那位大人的痛脚？你以为……你能动摇根繁枝茂、上天入地的古木？”他冷下脸色，讥讽道：“蚍蜉！”
江黛青心知无望了。也收起好颜色，冷冷说：“收监！”
风苍将佘见功带走了。江黛青对嵇元和澹台勉说：“案情已经十分分明了！你二人从速将案卷做好送往京城。”她嘱咐嵇元道：“该说的呈报，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知道澹台勉会反对，江黛青抢在头里，叫他哑口无言：“佘见功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一人一族的荣辱功过事小，家国天下的生死存亡事大！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镇这山西一府，不得有任何疏失！万事！留待我挖尽朝中细作，剿清海内贼寇之后再说！”
澹台勉唯唯诺诺。嵇元则紧张道：“黛青，你又要先行一步？”
“佘见功无意之中暴露了许多内幕。”江黛青急切道：“他说我们连夜抓人是为了抓住那位大人的痛脚！风行卫到时，他府上必有那人心腹。他说那幕后之人‘根繁枝茂、上天入地、古木！’意指对方位高权重，在朝根基深厚，在野也势力庞大！这样的人说多也不多。我得从速回京排查，抢占先机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黛青。”嵇元拉住江黛青，低声劝告：“从长计议。心急不得……”
“我们时间紧迫，从容不得！”
风荇打岔道：“你是说，风行卫提佘见功之时，正有人与他密谈？”
“不错！”
“这不可能！”风荇道：“以风行卫的功夫，怎会不知府里有人？”
“若是对方，与你们不相上下呢？”
风荇为之语滞。风芨向他道：“王妃的揣测不无道理。”他说：“我与风苍到佘府之际，佘见功犹在中堂。虽然只一人一盏一卷书，不见他人踪迹，但时已夜深，这显然不合常理。”
江黛青不觉站起身来：“看来我的预感应验了。”她说：“这人既然负责与佘见功接头，必是那内应心腹！岂能放他回京，将消息通与那内贼？”
嵇元听了当真无奈，只得旧事重提：“楚州城外遇袭，你重伤之下几次误判，不记得了？”他说：“冷静点儿。有我，有风行卫……”
江黛青的焦躁已经溢于言表，半晌，她才勉强应承道：“好！我答应你，谨慎行事……”
嵇元得到她的承诺，才放松紧抓她小臂的手。
“佘见功事败，接头之人要么留下，伺机灭口，要么离开，回京报信。”江黛青细细想来：“看佘见功的行事，他们一贯警惕。见面之时，尚且如此小心，想必对于事发也早有安排。佘见功对澹台府恨之入骨，决计不会轻易背叛。即使是屈打成招，想必也不会有真凭实据，足可诡辩。所以，他完全没有冒险留下，在风行卫眼皮底下活动的必要。”
“他必定会连夜出城回京送信！”
得出这个结论，江黛青便吩咐道：“阿芨！你骑上飒露紫，从速赶回京城！传祾王殿下钧令，将京城戒严，严密盘查出入人等！”她说：“我与君善同行同止，不先回去了！”
风荇惊道：“这不妥吧？”嵇元沉吟少倾，却道：“非常时行非常法，无妨。”嘱咐风芨：“你先封闭四城门，再去东宫知会太子一声。一切后果，自有本王担当。”
不敢耽误，风芨当即离去。
江黛青看向嵇元，他便说道：“京城治安历来由风行师、城门局、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共同负责。城门局隶属于门下省，负责守城。兵马司即是京畿道指挥使属下，职司巡街稽盗。巡城御史则是督察院设置，行查缺补漏，配合缉捕事。风行师乃皇帝亲卫，出示风行卫腰牌，确实有权调动守城军士，封闭京城。只是事后，需要给皇兄一个能让他满意的交代。”
江黛青嗤道：“不需要给他什么交代！”她早已看透了皇帝：“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令天下人信服，不会动摇他皇权威严的理由！”
“虽则如此，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嵇元柔声劝道：“起码不会令我们的功业，半途而废。”
江黛青轻轻舒气，收下他的好意。
妙目扫向堂中众人，澹台勉欲说还休的神情落在江黛青眼中，叫她疑道：“澹台大人，还有话说？”
江黛青问起，澹台勉也豁出了老脸：“敢问王妃，小女清漪之死……”他作为父亲，总是要求个明白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江黛青照实说来：“我赶到府中，刚好撞到澹台清漪欲对澹台素滟行凶。不料侯夫人，受侯爷熏陶，危急之时下意识刀手切她小臂，逆转了刀锋，以致澹台清漪误将匕首插入了自己胸腔。”她看向风荇：“我二人皆是亲眼见证，只此是实！”
早上验尸之时，澹台勉亦在场，他目视江黛青，问得沉痛：“漪儿，当时是否还有气息？”
江黛青垂下了眼眸，没有回答。
知她内疚，风荇抢着说道：“澹台清漪之尸身，是我奉王妃之命处置。”他言之凿凿：“她确实已经没有鼻息了。”
梅言配合无间：“尸检之时，发现澹台清漪胸前刀口伤及肺腑。依照她气血两虚的体质来看，受伤后很快她就会血厥，脉虚细不易取得。即便是发现她还一息尚存。”他说得骄傲：“没我这般国手，也难以救还。”
澹台勉看向梅言，问道：“不敢动问，先生是……”
“山人贺衣。”梅言知道，反正有嵇元和江黛青为他兜底，索性将真实身份亮出，为她撑腰。
澹台勉和白墨羽果然吃惊。
江黛青本来心情很是沉重，思绪又有些混乱。然而见到二人纷纷为自己出头，嵇元甚至都没能插上话，脸色因而变得有些不快，又不觉好笑起来。她开口善后：
“佘见功已经算是认罪了，只剩下整理他的供词。”江黛青道：“这件事交给阿茅。”复又看向犹未从打击中回神儿的白墨羽，说道：“你此身既已理直，就可以放你归去。正一品的风行卫首，也不是能给你久操俗务的。”
江黛青看向涣儿道：“此女明日录罢口供，依旧交还侯夫人区处。”
澹台勉似欲进言，然而想到不论是王妃还是女儿，爵位都在自己之上，便生生忍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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