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回。”风艾说得颇有些冷酷，叫新帝连带任云都是心头一颤，以为会错了他的意思。
“这份立后诏书过于草率了！”风艾侃侃而谈：“首先要写明承天之道，顺圣人言。其次，要言明皇后的昭德！最后，立后不是小事，要肆大眚。”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一愣的。大宗正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就进入了立后程序，内侍都知虚擦一把额上汗，心道佩服。剩下一个钦天监的主事，惯会见风转舵，默默掐算着吉凶，筹措着辞藻。
任云忙将圣旨拿回龙案，替新帝展开新的空白诏书。
“任承旨自当代笔！”
任云只迟疑得一瞬，就知道这是他风艾要发话了，忙不迭地取笔来沾墨，新帝太过急切，竟然下意识地替他研起了墨来。
“朕纂绍鸿图，统御天下。永惟夫妇之道，实为治化之源。故关睢得贤诗，所以为之风首，家人正内易，所以显于象中。自古圣帝明王，率资硕媛之辅。咨尔何氏，毓秀勋门，赋质纯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于戏！上以承宗庙社稷之灵。下以慰群生华夷之望。化臻樛木之咏，庆衍螽斯之祥。表正六宫，母仪四海，诞膺福履，永振徽音，钦哉！”
任云奋笔疾书，行云流水地拟好了诏书，新帝立时钤印落定。举诏示与众人。
嵇元牵头，众人纷纷转向何惜兮，跪礼：“臣等参见皇后，皇后千岁金安！”
把个何惜兮羞得无地自容。
宗□□、内侍省和钦天监见大事已成，只得奉旨去安排封后大典的事宜。他们退下，殿中就都是熟人了，江黛青便起身笑问何惜兮：“是了，怎么突然开窍，想起来要请旨求婚了？”
何惜兮羞意尚未尽褪，腼腆一笑：“托曲待招的福......”
任云闻言，心中微动。
众人就听何惜兮继续说道：“今儿与虞姐姐同赴禅柘寺看望白姐姐，正遇到她也在白姐姐处探讨佛理。姐姐知道的，我不太懂这些，又.....想着陛下许久不曾有书传来，难免有些气郁......”含情眉目幽怨地看了新帝一眼。叫他心下又苦又甜。
“曲姐姐问起我因何不快，就......”何惜兮嗫嚅道：“一时口快，讲了心事给她听。”
曲挽歌何等通透，只一句：“错过了，你会不会后悔？”就打动了何惜兮的心。
“那我......该怎么办？”
曲挽歌大胆暗示：“陛下说难见也难见，一朝天子！说好见也好见，只消在金门外，同内侍说一声，自然有人通禀。”又玩笑道：“只是，若是一般闲人如此行事，是难免要挨板子的！”
何惜兮哪怕什么挨板子？她一门心思想的，只是早日确定爱郎的心意，不再牵肠挂肚！连别也不及作别，起身就跑，拼得一场死心的板子，也要见到新帝，问清楚他的意思。
虞飞裳有些担心，问曲挽歌：“不妨吗？”
曲挽歌笑答：“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只差一个有心人在后推一把......”
白杏儿抿一口茶，也淡然笑道：“姻缘自来多玄妙。”
虞飞裳默然片刻，见曲挽歌饱含深意地盯着自己，举杯敬道：“请吧？有心人！”
众女一笑作罢。
任云听完，向阶下走来，跪在丹陛之前请道：“皇后娘娘口中曲待招，正是微臣心上之人。她已无父母在堂，臣也只得兄弟相扶持......”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借此良机作成大事：“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在我二人同病相怜又倾心相许，赐我二人完成此段姻缘！”
江黛青面露喜色，眼波频频递向嵇元，叫他也不觉露出些许笑意，温柔了眉目。
任云有求，新帝自无不可，含笑叫他自己将赐婚的诏书拟来。风艾竟也难得地没有留难，直接通过了。殿中顿时人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洋溢着一股子幸福的味道。
新帝当真是感慨良多。本是为了虞飞裳才加快了安排女子科考的事，想不到却也替任云的妻子曲挽歌行了方便，叫她金榜高中，跻身翰林。曲挽歌又有意无意地成全了太子与何惜兮这段姻缘，世事果然颇多奇妙。
三个月后，举行了隆重而盛大的立后大典，大赦天下。从此之后，宫中便有了中宫，也只有中宫。
朝中事务，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时近秋闱，嵇元嫌朝务琐碎，人情繁杂，又旧态复萌，不肯上朝。有了特权，江黛青便也不管他了，随他在府里作天作地。
这日，两人正百无聊赖地对弈，嵇元突然心血来潮，求江黛青：“你上次做的清络饮很好，再给我做些来吃，好不好？”
江黛青懒懒地落子，挑眉道：“清络饮？那我可做不来......”
“胡说。”嵇元轻声埋怨：“难道我生辰那日，不是你亲手做来？我听说你和意远一起去了厨下还奇怪呢！”
江黛青故意笑道：“有你的好意远就做得，没有......就做不得！”
嵇元闻言笑道：“你又来......你惯会敷衍我！什么非得意远不可？那清络饮，荷叶不是你亲手撷？竹叶不是你亲手摘？丝瓜不是你亲手切？还是乌龙不是你亲手煮？”
笑得停不下来，江黛青说得入情入理：“是！你的生辰，我要尽心，自然是亲力亲为。但是......我不会生火呀！”她道：“况且清络饮这个主意是你的好意远出的，也算是他为你开的入夏处方了。如今时节近秋，他让不让你再喝那个，还不一定呢！”
嵇元忍不住搂江黛青在怀里，低低地问道：“那些也就算了，你不是说你不会下厨吗？意远可说你看起来颇通庖丁之事，你又骗我。”说着轻轻掐了她脸颊一把。
江黛青忍俊不禁：“骗你什么？万事开头难，我不会生火做什么饭？况且你没尝过我的手艺吗？烤鱼不是？还是姜家村养伤时的一日二膳你都忘得精光了？”葱指点在他眉心，轻轻一戳：“没良心！”
引得嵇元笑吟不绝：“姜家村时，吃姜焉焉家的饭菜倒比你的素粥多些！”
“得寸进尺！”江黛青假作嗔怒地啐他道。
两人正嬉闹，忽见风艾进门，也不行礼也不见怪，只视若无睹地禀道：“陛下来访。”
慌得江黛青登时从嵇元怀中跳起身，急急趋入内室，换嵇元与风艾两人了然一笑。
起身不慌不忙地展一展衣衫，嵇元当先跨步出门，领着风艾去迎新帝。
却不想，并不止是新帝一人，他竟然还带着何惜兮。
帝后下临，裬王府一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井序肃然。
江黛青在华莲的帮助下端正了衣冠，向正堂来拜见。新帝和新后哪肯让她行礼？何惜兮拉着她，两人一同坐在下首，言笑晏晏，和江黛青一般没规没矩，也是无拘无束。
江黛青笑问他们怎么一同出宫了，何惜兮窃笑而答：“原来他从前不是三心两意，摇摆不定，只是怕我进了宫会觉得失了自由。我这些天也没有一直待在宫里，还和从前一样，去了禅柘寺也去了虞姐姐的府衙和曲姐姐的翰林院！”
“就这么明目张胆？”江黛青笑道：“御史都是吃白饭的吗？”
“我也没有以真名示人啊！”何惜兮似是有些自得，笑道：“我小字惋惋，现在跑出去玩儿，我都说我叫何惋呢！”
江黛青不以为然道：“你倒是洒脱。”
新帝本是在上首与嵇元寒暄，听到何惜兮向江黛青炫耀，不由宠溺一笑：“惋惋高兴就好......也不是没撞见过在朝官员。”他无奈道：“之前在翰林院门口遇到了有些公事带着御史来访的萧中丞。萧中丞一眼就认出了惋惋，惋惋愣是抵死不认，自己跑了。萧中丞没有宣扬此事，但是却上了折子数落朕......”
何惜兮闻言诧异：“他......怎么敢？”
江黛青打断了她：“诶！莫议政事！”教诲何惜兮道：“御史嘛！陛下有错，自然要参才不愧骞骞匪躬之士！”只是她也好奇：“参你什么？”却是问新帝。
新帝哭笑不得：“参朕置中宫于险境，动摇社稷......”
这帽子扣得挺大，江黛青一时恍惚：“呃......这，也算是个问题吧？他当真是思路清奇......”
何惜兮不服气：“我的身手，那是他没有见识过！”
“惜兮！”江黛青认真劝道：“你如今成亲了，不再是一个人了。两人相爱，自然也要为对方多考虑一些。昌儿爱你，舍不得你拘束，但你也要知道，你的安危如今已经不是你一人一身的事情了。”
“倘若让有心人抓住你，加以利用，造成的后果，可能波及天下百姓！”
看何惜兮面露怯色，似是听进去了，江黛青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昌儿犹豫着，始终不敢求娶你的原因。他身为帝王，一言一行，有着许多的身不由己，这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晓得。”
言尽于此已经叫何惜兮心疼地看着新帝红了眼眶。江黛青便留些余地叫她自己去慢慢领会：新帝正是己所不欲者，勿施于爱人，所以才在这段感情里踟躇着不敢前行。
说一会儿话，就在裬王府里用过了晚膳，膳后又逛去了后院赏看梅言那里移植的月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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