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三更,月渐西沉。
简朴的屋中,烛光微明,哈欠声一阵接一阵。
段越疲惫地看着对面兴致勃勃的叶芷筠,怪道:“叶姑娘……这棋,我们是要下到天明吗?”
“段公子……”
叶芷筠柔柔唤他一声,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怎么了?”
段越咽了咽嗓子,单纯的褐眸轻轻扫过她清美的容颜。
心猛地跳动了两下。
他心虚地垂眼。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定然有损名声。
怎么她这般冷静,毫不介意?
叶芷筠将一盒香料递到他的面前,淡淡道:“段公子,今夜是我误你,这兰香便当做我的赔礼吧。”
“啊?这我不能要。”
段越将香盒推回,摇头拒绝。
“本是我央求于你,你出于好心才带我来此,无房可住,还收留我在房中下棋解闷。叶……叶兄,真是仗义。”
叶芷筠抿了抿唇,沉沉望着他。
“段公子如此客气,倒让我更愧疚了。”
“昂,你无须如此。我收下就是了。”
段越又急忙将那香盒抢回,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嗯……”
叶芷筠端正身姿,玉冠泛光,一身含韵,纤细的手指开始一颗一颗地将未竟的棋局回收。
“诶。叶兄,这盘棋我们还没下完呢。”
段越不解她的用意。
叶芷筠一顿,遂平静起身,轻轻推开阁楼上的窗户。
蒙蒙亮的天光,如纱般晕进屋内。
早晨清新的空气挟着几缕淡淡的荷花香,一同钻进鼻息。
让疲惫困眠的人顿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天亮了。”
她道。
转而背上包袱,走向门扉。
叶芷筠脚步停滞,沉沉回眸道。
“萍水相逢,就此好聚好散吧。告辞了,段公子。”
“呃,好。再会。”
段越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伤感地摩挲着怀中的香盒。
他兀自低语道:“明明早就相识,你为何还未认出我来?”
*
数日后,夏季的天气更为炎热了。
傍晚时分,仍能听见几声聒噪的蝉鸣。
闻霆如往昔一般,驾马回府。
前脚刚至厅堂,便从下人口中听闻了叶芷筠回来的消息。
他连日来心头欠欠的空落感,在那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她?
明明没有话要对她说,为什么突然很想见到她?
六年的时间,有些温柔总归太过潜移默化地沁入了他的生活,如同慢性毒药般,深深扎根,直至行将就木。
闻霆不动声色靠近她的院落。
他身上的官服已是好几日前的了,叶芷筠临走时为他搭配的是什么样,他便穿的什么样。
期间绿烟为他换了新洗的,闻霆也不知在膈应什么,就是套不上身。
若是往日,叶芷筠敢让有洁癖的他没有衣裳换,定然免不了一顿责骂。
但此刻,他站在屋外,只是静静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便莫名欣慰了起来。
“嗯?侯爷……”
叶芷筠正在分配从娘家带回来的礼物,准备各房分点,没想到余光一瞥,惊见闻霆来了她的院子里,一时错愕万分。
“您怎么来了?有何吩咐吗?”
她的声音温顺而疏离。
闻霆听着心神复杂,往里一行。
看着满桌的礼品,以及叶芷筠额上劳累的薄汗,他忽然心口一刺。
“这些东西……”
“哦,都是妾身家乡的特产,带回来孝敬婆婆他们的。”
叶芷筠莞尔一笑,柔声道。
“……嗯。”
闻霆欲言又止,想问没有给他带吗?
但好似又问不出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默默出去了。
“妾身恭送侯爷。”
叶芷筠古怪地看了眼他莫名沉怒的背影,心头不解。
不知他在生什么气?
素来也习惯了他有时刻意的刁难。
叶芷筠没当回事,继续收拾行李。
“欸,鸢儿,将这几攒香染彩线收好,我过几日要拿来编剑穗的。”
她拾起最宝贝的一样东西,郑重交到轻鸢手上。
轻鸢小心翼翼为她放好,叹道:“哎呀,小姐,你这一趟走得也辛苦了吧,带这带那的,他们还不一定领情呢。”
“不过是些心意,旁人不要,就当我一厢情愿罢了。”
叶芷筠淡淡说着,手上麻利地收拾好一切乱序。
轻鸢又问:“那你给侯爷准备了什么呢?”
“侯爷?”
叶芷筠顿了顿,有些失落道,“我的东西,他瞧不上的。这道嫌弃,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从前,她为他绣的香囊,腰封等布品,他看都不看一眼便丢进杂物堆,做的膳食,吃也不吃一口,等着放凉了全都倒掉,伺候他穿衣沐浴,不是挨骂就是羞辱。
这样的苦头,她六年来吃得够多了,早就心如死灰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再痛再涩的挖苦刁难,她都因愧疚而照收不误。
但是对方并不满意。
渐渐的,她的心思也不再放在弥补闻霆身上了,转而全心全意照顾他的家人,替他张罗好家中一切杂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算一种变相的补偿了。
叶芷筠沉沉想,又惦念起和离一事来。
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殿试之期了,只要铃心成功入围面圣,那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与闻霆和离!
眼前,便是最后的忍耐了。
“哈……”
想到往后孑然一身的轻松,她不由心情开朗起来,笑得明媚。
……
待去了康和院,将礼品奉给婆母之后,叶芷筠便坐在下方,听她唠嗑家常。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秦氏往昔时候见她从来没有今日这般顺眼过,连语气都柔和不少。
“你倒是有孝心,舍得大老远带这么多好东西回来孝敬我。”
“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她嘴里翻来覆去也就这些顺从的话。
秦氏听腻了,但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
“不过婆婆我还是要跟你老生常谈,你与祯卿这六年来可是越走越疏离了。”
“……”
闻言,叶芷筠神色微凝,仿佛知道她即将要施压自己什么了。
“你是他的发妻,无论纳不纳妾,你都不能让其房中子嗣单薄,只有一个独子孤苦伶仃,这怎么能行?传出去,可让别人笑话我们闻家……”
果不其然,秦氏抓住她,免不了要数落这些。
叶芷筠悉心听着,但没放在心上。
“儿媳知晓了。”
“别给我打晃!”
秦氏打断她,冷声道,“之前你说你生了嫡子,身子不大好,需要调养,我倒信了。但调养了三四年还没好吗?”
“……”
叶芷筠沉了沉眸,脸色愈发恭敬了些许。
秦氏像是在她离家的这段时日,外出聚会受了什么刺激,这次对她格外严酷。
“言尽于此,纳妾和续生一子,你自己选一个吧。”
叶芷筠听得人都快散了,双目顿时黯淡无光。
这哪由得她说了算啊?
最至关重要的人,连多看她一眼都觉晦气。
怎会愿意跟她有所交集?
何况自己也不想在这急于离开之际,与任何人再生纠缠。
旁的要求,再苛刻困难,她也愿意当成补偿遵守照做。
唯独再给男人生儿育女这件事,绝无可能。
她沉吟半晌,轻声道:“还是纳妾吧。”
“什么?”
秦氏本欲是拿通房当借口给她施压,没想到她会同意得这么痛快。
“你可想清楚了?”
她想不懂,天底下怎会有女人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就如她当年容不下沈氏母女一般,知晓她们的存在,比剜心还痛。
哪怕是天生大度的人,在情这一字上也会变得善妒。
叶芷筠如此平静的眼神,令她恍惚生了一种错觉:她是瞧不起自己的儿子吗?
“我在给你两日的时间好好想想,下次请安的时候再给我答复吧。”
秦氏不悦地掷下茶盏,遣人离去。
待叶芷筠走后,她气得一肚子闷火。
“这个叶氏,回了趟娘家,便又傲气起来了。”
她为此头疼扶额,恼得郁闷。
*
午后,闻霆刚一回府,秦氏便装病,叫人来唤他过去。
他素来孝顺,片刻也没敢耽搁,急急寻去康和苑询问详情。
秦氏见到他来,便哭得泣不成声。
“呜,吾儿啊,你可算来了。”
“母亲,您哪里不适?孩儿为你请御医来瞧瞧……”
闻霆哪知她竟严重到这般地步,哭成这样。
“哎呀祯卿啊,为娘这是心病啊,你就是请天上的神医来,也治不好。”
秦氏恼怒道。
闻霆倏然明了,转而又问:“那是何人让您受委屈了?孩儿这就去问罪他。”
“哎……”
秦氏重重叹息,戳向他的额心,语气无奈。
“还能有谁?那个人就是你啊!”
“啊?”
闻霆无措站在一边,不明所以,束手无策。
“你看看你二弟弟妹两人,夫妻恩爱,子息繁厚,老祖宗见了他们一家子,病气都要散几分,但是一说起你,就愁得不行,满眼是泪。”
秦氏向他哭诉着,百般不提自己的私心。
“你老实告诉我,这六年来,你是不是已经厌弃叶氏了?”
“……”
闻霆沉默几瞬,摇头道,“没有的事,母亲多心了。”
“那为什么我与你们多次提起子嗣一事,你与她都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你可知今日她来,我同她说了此事,她是何脸色吗?”
秦氏咬咬牙,因为自己的想法没能强加在叶芷筠身上,而让自己心头闷堵得不行。
闻霆一怔,迟疑问道:“叶氏……她说什么了吗?”
“我不过是问了几句她与你的感情之事,她便无端恼我,竟出言顶撞我,气得我的心啊,痛如刀割,就等岔气了。”
秦氏添油加醋诉说自己的委屈,一时也没回答闻霆的问题。
“她怎敢……”
闻霆语气迟疑,顿了顿,又道。
“母亲,我与她夫妻和睦,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
他心虚地撒谎。
秦氏一眼看穿他的花招,重重拍案:“你与她若是真的和和睦睦,又怎会常常留宿书房?那她又怎会提出纳妾的事来?”
“嗯?”
闻霆眼神一凝,脸色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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