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霆略感错愕，不由困惑。
她听到这个消息，不应该高兴得手舞足蹈，谢天谢地吗？
为何是这样憎恶的神情？
“侯爷，妾身恳求你，收回成命吧。”
叶芷筠的声音几近绝望，喉咙里的唾骂折了又折。
她心想，他这样喜怒无常的小气男人，若是自己明说想要和离之事，定然不会同意。
只能迂回地哄他签字。
“为什么？”
闻霆手心捏紧，在其拒绝自己的那一刻，整个人如芒在背，身着火烧。
“妾身是个不洁之人，就算江山易改，本性也难移。所以妾身不配留在侯府，不配您如此厚爱。妾身愧对侯爷，特请侯爷休书一封！”
她长跪不起，哭腔祈求，反倒生出几分以弱凌强的意味来。
“起来。”
闻霆脸色一冷，沉眸睥睨着她。
和离书要不到，跟他讨休书……口口声声轻贱自己，捧着他的宽宏大量。
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面对此情此景，怕是都会感慨她有自知之明，进退有度。
偏偏他听了这些肺腑之言，只觉刺耳，心头跟针扎一般难受。
因为叶芷筠说的这些话，都是自己当初讽刺她的。
“叶氏，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明白了，你偏偏要跟我作对吗？”
他起身负手，声音冷寒，一如往昔地咄咄逼人。
“我的心意，也说得很明了了，侯爷为何不同意了呢？”
叶芷筠挺直腰身，倔强地仰望着他俊冷的面容，明眸坦荡。
“……”
闻霆深深盯了她两眼，身后的手指蜷了又蜷。
这女人惯会蹬鼻子上脸。
自己稍稍低头，她便贪得无厌，嘲讽挑衅。
难得他这六年来对她的包容，还不够吗？
闻霆脸色冷沉，狠绝道：“你的意愿，算得了什么？本侯一日未休弃你，你便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想明白了，从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想不明白，你往后只有吃不完的苦头。”
“本侯言尽于此，你若想透了，明夜便来书房寻我。”
最终，还是他率先打破僵持，匆匆推门而去。
叶芷筠几近声嘶力竭地追了一声：“侯爷！”
“为什么……为什么不讲信用？”
她徒然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颓唐地扶住门框，心如槁木。
为什么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是在跟他讨价还价，欲迎还拒啊？
＊
水云庵中，夏虫啾啾，晚莲悄绽。
洛铃心仍在挑灯夜读，为明日的加试做着准备。
小萌推开门，悄悄进来：“公子，马夫已经找好了，明日卯时便来接您。”
“嗯。”
洛铃心点点头，目光仍紧紧锁在破旧的书卷上。
小萌抱手叹道：“公子啊，我不懂了。平时叶姑娘送你的银子，你都不舍得花的，为何这次这么大方，居然要租一辆车进城赶考啊？”
“云妹也不容易，她的钱自然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回答得含糊，略一沉思，又道，“对了小萌，明日清晨你穿我的衣裳，我扮作你的模样，一同乘车进城。”
“啊？为什么呢？”
小萌惑然皱眉，挠头不解。
洛铃心缓缓起身，取下剑架上的君玉剑，细细摩挲。
“因为明日……”
她的语气顿了顿，骤然抽剑出鞘，雪白的剑光映过二人晶亮的双眸。
“我要大开杀戒了。”
“啊……公子，你，你不能这么做啊！”
小萌上前抓住她的手，摇头道。
“你答应过太公，此生绝不再动武的。”
洛铃心握剑的手一紧，沉沉道：“我答应过师父，不习武，不报仇，不复国……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什么承诺都做不到。”
“如果师父还活着，我毕生的愿望，便是陪他云游世间，哪怕卖艺求生，杂耍街头，我都不悔。可是……我做不到让他含冤而死，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父皇昔日的城民被他族践踏！”
她深深闭上双眼，神色痛苦而挣扎。
额头传来一记有力的敲打，洛铃心惊呼出声：“哎哟，谁打我？啊，是师父……”
“灵星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偷剑谱来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我就看一眼，到时候上台表演逼真一点，观众老爷们看得高兴，我不是就能讨更多钱，去给师父您老人家打酒喝嘛。”
“哼。女孩子家家的，少穿男人的衣服，少做男人的事情，不然你有的是苦头吃。”
“又来了，师父你就是啰嗦。我去练剑了，别来烦我。”
“欸，哎，灵星！你再这样，当心下次那叶家小姐嫌弃你这臭小子。”
“切，云妹才不会呢。玩去咯～”
……
师父的音容笑貌，仿佛还近在咫尺。
洛铃心满眼是泪，伸手欲捉，却全是虚化的影子。
“师父……你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徒儿想要一举两全，愿您在天之灵原谅我的叛逆。”①
她望向萧瑟的黑夜边际，坚定握住手中破旧的铃铛，喃喃祈求。
＊
待到第二日，车辆早早等在了水云庵外的岔道口。
洛铃心与童子交换了身份，藏好剑，匆匆跟着进了车内。
马车一路颠簸，小萌坐在里头，惴惴不安。
“公子，我突然感觉，心好慌啊。”
她望向一旁凝神警惕的洛铃心，虽然她从容不迫的眼神给予了自己一点安全感，但一路的寂静，更令沉闷心悸。
“莫怕。”
洛铃心两指捞开车帘，往外张望。
见四周仍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小路逼仄，车辆行驶得过于缓慢。
路程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而上殿时间已迫在眉睫。
她蹙眉道：“师傅，麻烦快一点，我家公子急着进京赶考呢。”
“欸。”
车夫老实巴交地点头，抽打着马儿，往前加快速度。
这时，埋伏在暗处的一群蒙面人，突然冲了出来，拦住他们，大声喝道：“打劫！所有人，不准动。”
“啊！公子公子，怎么办呐？”
小萌一听这残暴的怒吼，顿时吓破了胆，抓着她的手臂，惊慌失色。
“呃啊啊，我，我没有钱，别杀我！”
车夫见状也怕得不行，连忙落荒而逃。
好在洛铃心提早给了定金，多得甚至够他再买一辆车了。
“里面的，把钱交出来。”
几个高手扮作山匪，嘴上说着要财，提刀的影子却步步逼向窄小的车身。
“……”
洛铃心眼神一狠，摸向腰间锋利的长剑，冲车外平静道。
“诸位壮士，我前日摔伤了腿，行动不便，若几位想要买路钱财，便挨近车来，我给就是了。”
“嗯？”
众人迟疑地靠近车子。
为首的老大眯上眼，冷沉沉向前去。
想着都是要杀人灭口的，多取一笔不义之财，也未尝不可。
“啊，来了来了。”
在车窗窥伺的小萌吓得眼泪汪汪，小声乱叫。
洛铃心仔细听着车外声响，在那人撩开车帘的那一刻，她的剑光几乎快不眨眼，顿时削断了对方的手腕。
“啊——我的手，我的手——”
蒙面人哀嚎大叫，旁边的人也被这一幕，吓得先失了方寸。
洛铃心当机立断，一脚踹开那刀疤，转手使剑，斩断缰绳，飞踢车辆周围的两个跟班儿，一破眼前威胁。
“快上马！”
小萌听见她的喊声，抓着包袱，三两步跳上马匹。
众人欲举刀围杀，岂料她是练家子，身姿灵巧，手中更是不俗宝剑，削铁如泥，次次脱险。
“哼。”
洛铃心只伤不杀，一跃上马，便驾马而去。
“拿着滚，别追过来了。”
临走时，还扔了块碎银羞辱他们。
……
一进城门，小萌便早替她擦拭好了宝剑，纳入鞘中。
穿过层层人群，她不解追问：“公子，那些人好可怕啊，你怎么不杀了他们啊！”
万一后面又追杀过来怎么办？
她其实最想问的是这一句。
洛铃心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此地在天子脚下，杀人犯法，何必自找麻烦呢？”
“哦……”
小萌恍然大悟。
通缉令可比山匪的追杀威力更大了。
……
而此刻，金殿之上，百官朝拱，群臣觐见。
天子徐徐落座龙椅，睥睨朝臣，沉声道：“吏部尚书，宣新科进士们上殿吧。”
“是，陛下。”
冯大人面色微微有些难看，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监传唤。
“宣，新科进士进殿面试——”
考生们诚惶诚恐，依序而入。
“下面核对考生姓名。”
太监尖细的声音再次传出。
“冯匡酉，张素秋，任年华，徐峰……”
众人听着自己的名字，规规矩矩上前去罗列。
“闻郢……”
一声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闻霆眼神微变，些许欣慰地看向弟弟的侧影。
“长兄。”
闻郢看到他的回应，心中备受鼓舞。
暗叹，幸得皇帝陛下临时改制，不若他哪有这机会上殿来，与兄长相见啊。
“陆探微……”
传声太监高高唤了一声。
却无人回应。
殿上静谧得针落可闻，百官面面相觑。
冯椿气定神闲，捋着胡须：哼，这小子怕是已经被抛尸荒野了吧。
“陆探微——”
公公又长长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声洪亮而充满气概的回应：“草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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