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因缘合(三)

“阿姐不会的。”周子仁不假思索,见屋中确无异样,才转而道:“烦请大哥再领我去学舍看看。”

夜色沉沉,压得街巷难以喘息。镇南晚间冷寂,他两个为避人注目,只得熄了灯,一前一后,紧贴屋舍墙根北去。东面长巷连通镇北街道,许双明领小儿潜行,穿过蜿蜒夜路,方依稀望见庶户家的灯火。“你这犟脾气,跟秀禾一个样。”他低声抱怨,“前几日她也想过去,说甚么学医一年,她也算得半个大夫,总能帮上——”

身旁小儿将他一拽。

“有人。”

少年急止住脚,右手一扶侧旁竹梯,引得一串嘎吱摇响。

“谁!”上方一声喝问,噔噔履响踏紧脑弦,一团烛光闯进视野。许双明抬手一挡,只及将周子仁拉到身后,自指缝间辨出竹梯上的人影:“郁有旭?”

“是你?”对方提高灯笼,“大晚上的,怎的灯也不打!”

晃动的烛光照亮他面孔——吹须瞪眼,显是惊魂未定。“哪个在外头还打灯。”许双明垂下手,瞥视那栅居黑漆漆的窗洞,心又跳进喉咙里,“你跑来褚家做甚?”

郁有旭沉脸:“轮得着你管!”

“有旭哥哥可是来寻褚勇哥哥温书的?”周子仁探出脑袋。

那少年唬得跌退一步,手中灯笼也险些扔开。看清小儿模样,他羞恼更胜:“怎的你也在这!”

“你来得,子仁就来不得了?”许双明回嘴。

这讥刺颇得李明念真传,顶得郁有旭憋足一口气,却半字也难分辩。“褚勇这回缺了考,累得我也成个丙生,自然不能轻饶。”他转开话锋,眼神恨扫身后紧合的门板,满面不快,“害我费劲跑一趟,竟不在家。你们可瞧见他了?”

“农忙时候,还在地里罢。”梯下少年即刻回答。

“天黑了还在地里?”郁有旭狐疑,“那他家旁的人呢?”

“马上要秋收宴,自然都在地里忙着。”许双明面不改色,“天黑又算甚么,真要忙起来,睡在地里也是常事。你家做买卖,那里晓得我们过什么日子。”

郁有旭愈发恼恨:“问你一句,你倒有十句可顶!”他虎起脸,“我还未追究你们呢,鬼鬼祟祟,摸黑来这里做甚?”

“我们是正巧经过。”答他的仍旧是许双明,“原也是来寻人温书,哪想竟撞上了你。”

大晚上温书?郁有旭瞟向周子仁。“因着农忙,只好夜里来寻同伍的哥哥们温书,以备明年春考。”那小儿眼也不眨,“哥哥是要带什么给褚勇哥哥么?不若交与双明大哥,下地时一并带去。”

许双明帮腔:“对,你交给我便是。”

目光来回二人之间,郁有旭瘪紧嘴,取出袖袋中一册书卷:“那你带给他罢,告诉他要记得温书。”他走下竹梯,原要递到少年手里,却忽又抽回来,“不可私吞了,回头我要问他的!”

对方垮下脸,一把抢过那书卷。

“谁稀罕私吞你东西。”

-

乡居外小径深幽,荒草没人迹。少年领小儿避开守卫,摸黑拨扎脸的蔓草赶到学堂,悄悄翻过栅栏。

学舍四壁常年敞开,而今却移门紧合,绕屋舍底栏而行,才偶见门缝间透出一线昏黄烛光。攀上栅居竹梯,他们叩响门扇,待银须老者打开移门,即一齐施礼:“夫子。”

杨青卓默立门后,身后一卷竹帘阻隔视线,从门首只能瞧得幽微的烛光闪烁壁间。他移目,看向少年身旁的小儿。许双明解下肩头包袱:“依着夫子交代,分别从药铺和鲁老爹那儿买的。”感察夫子眼光所向,他搓揉一下鼻尖,“子仁非要过来,说是有事相告。”

那小儿再度一伛。“夫子……”

“夫子,又烧起来了!”竹帘背后响起一道急唤。

门边老者面色一凛。他略作思忖,终对廊上二人道:“遮上口鼻,先进来。”

竹帘后方仅四角明烛燃亮,书案、坐垫俱已撤去,梁上拉开数张草苫,隔作两块的席间各铺十余床棉榻,患者或躺或坐,几个尚有气力的扶在墙沿,慢慢走动。放眼一望,屋舍内竟不下三十人。周子仁随许双明入内,寻至杨青卓跟前时,他已跽坐一张靠墙的榻旁,展开手边针囊。

榻上女孩蜷作一团,抱紧脑袋不住翻滚。“疼……好疼……阿兄……”她呜咽细喊,通红的脸颊满是泪痕。丁又丰独臂不便,只得手脚并用将她摁住,急出一头热汗:“马上扎针了,不怕,不怕啊……”

许双明连忙扑上前,帮着按紧女孩四肢,才见她额前缠有细布,隐隐渗出血迹。他问同窗:“不是说前日已见好了吗,怎的又会复发?”“一直反反复复。”丁又丰下巴垂汗,“阿香前日还能起身,要帮着我一道照顾阿娘……哪想入了夜又浑身疼起来,一个劲哭。”

近前帮忙的周子仁一愣,扭头环看四周。两侧病榻上有老人哀叹呻吟,对面倚墙而坐的少年蓬头垢面,正自掩面低泣。床榻间尽摆唾壶和碗勺,米粥却大多一口未动,已然冷作胶冻。“从前只是发热呕吐,如今还会浑身疼么?”周子仁回过脸,“是否还食不下咽?”

点一点头,丁又丰转脸向肩,蹭去鼻尖汗水。“也就这两日开始的,都喊疼,尤其是头疼。”他道,“老人难动弹,小的却遭不住,昨夜阿香疼得撞地,头也教磕破了。”

许双明听罢,忙腾出手推开小儿:“你快离远些。”

“眼下只得施针稳住。”杨青卓拈针扎入女孩额顶,“壮年的还可受着,老人孩子却经不起反复。”

手底挣扎的劲力渐弱,丁又丰松一口气,替妹妹擦去眼泪。

“那可还有旁的法子?”

寻定其余穴位施针,杨青卓片晌无言。“能用的药尽已用过。”针讫,他方道,“恐怕还得去趟横骨岭,寻那味赤母一试。”

“横骨岭是戈氏地盘,大贞数万军兵也不敢入,怎好过去寻药?”

杨青卓合上针囊。

“老夫亲去。”

三个晚辈面面相觑。“您……您独个儿去?”丁又丰目瞪口张,“不成,万一有个甚么差池……我们可都仰仗您的!”

“横骨岭不止一个山头,夫子独个儿去,十天半月也不知能否寻见药草,何况还有戈氏阻挠。”许双明也急道,“我们见识过那些山人,又丰的手便是他们伤的。您是中镇人,一旦教他们发现……”

“横骨岭凶险,除了老夫,已无旁的人选。”杨青卓语态平静,“此去关乎一镇乡人性命,老夫必竭力保全自身,尽早寻得赤母归来。只是……”他回望一室患者,眼底灯黄微闪。

周子仁转向夫子,拱手一拜。

“若夫子决意要去,子仁愿在此照看病患,直至夫子归来。”

许双明转眼睖他。

“小孩子家家,瞎掺和甚么!”

“子仁体质异于常人,有把握不会染病。”周子仁目视夫子,“秋收以来,只三户人家陆续病发,可见这疫症自染上异气至显现病症,仍需一段时日。如今秋收宴在即,染病人户俱已挪至学舍,却难保疫症再扩散。子仁留在学舍,一可照看病患,二来……若还有乡人染病,也可托吴伯伯将人送来学舍,不至瘟病扩散。”

话音略顿,他又道:“此外,子仁年方十岁,尚未成年。夫子不在,子仁留守此地亦为上策。”

见小儿浑不听劝,许双明冲他横肘一搡:“还晓得你才十岁!”

“子仁是平民,又尚未成年,即便事发也依律不得治罪。”杨青卓却望进小儿眼中,“如是说来,确更宜留守学舍。”

不得治罪?在旁两个少年哑然。

“正是如此。”周子仁迎上夫子目光,“子仁已同阿姐商议,待二位哥哥前去粮仓,阿姐会每日送来食物和所需药材。”

“李明念也许你胡来!”许双明两眼瞪张。

一旁少年听及此言,神色却有所松动:“可……可学舍尽是重症,你一个小儿能成吗?”

“子仁随夫子学医两年,医术虽远不及夫子和张婶,但也可独立配药施针。且有吴伯伯相助,如遇疑难情形,子仁还可求问于张婶。”小儿对答从容,显然已考虑周全。他朝老者再行一礼:“子仁信夫子,亦盼夫子信子仁。”

与之对视一刻,杨青卓合眼静思。

“老夫明日清晨启程,学舍的病患便交托给你。”

许双明腾地站起来。

“夫子——”

杨青卓竖掌止住学生话语。“后日起你与又丰须得前去看守粮仓,乡中人力不足,子仁那位影卫的助力至为重要。”

病榻上的女孩犹自抽泣。视线掠过她额前伤处,少年僵立原处,望向身侧同伴。丁又丰垂头不语。“瘟病可不是顽笑。”许双明只好去看对面小儿,“你才十岁,万一也染上病……”

周子仁仰起脸,回视少年双眼。“我曾在爹爹墓前立誓,此生定遂其心愿,平安度日。”他道,“如无把握,我万不会涉险。请大哥信我。”

眼见小儿神色郑重,许双明紧攥拳头,终于跪地作礼。

“深谢二位。”

丁又丰默跪侧旁,欲拉师长衣袖,却又颤缩回手。他俯下身,前额重重磕在席间。

“您……定要早日回来,平安回来。”

明天或者后天会再补一更。

不好意思,急性支气管炎两个月了睡眠非常糟糕,加上已经写到卷一的小**,这段时间更新很不稳定。

大家不用担心坑掉,我已经辞职近一年半了,这几年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是下定决心要用几年的时间写完、写好这个故事的。三卷加一块可能要写到2025年(真正开始写是2021年初),这期间所有经济损失我都有准备,能写得快的话我一定会尽快写,毕竟也承担不起比这更长的一直没收入的生活,但心理压力也会有,所以也在努力调整心态。

真的非常感谢一直追更没有嫌弃我的读者,大家要养肥要弃文都是合情合理的,我理解也完全接受,写故事本来就是作者一个人的战斗,有幸能在一段时间内和读者并肩而行已经很满足。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很特别,也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故事,可如果不趁着对故事的激情还在时去努力完成,那它就永远不会完成,所以我选择开始这一场漫长的战斗。

接下来也会努力调整健康状态,继续尽全力写好这个故事。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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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因缘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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