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能化形成人的妖?”
“大妖才化得人形。”项易却道,“那看门猫还小着呢,不过开了灵智,又比寻常大虫结实敏捷罢。”
他言罢便饮一口酒,仿佛没瞧见少年人失望的脸色。
“当年项氏一族据着璇玑山,连年打劫西南关隘。然谷县官兵抵敌不过,便来步廊搬救兵,调这南山的玄盾阁门人前去‘剿匪’,屠杀我大半族人,余下的多逃上灵墟岭避祸。我一家也教杀尽,为给一双儿女报仇,独个儿横跨西南,从那北边追到这极南之地,截杀阁主李镜世。”项易哼笑一声,“结果门人杀了无数,却连山门也未进得,便险教那李镜世取了首级。”
又是那专杀女儿的李镜世。李明念阴下脸。
“后来呢?那李镜世为何没有杀你?”
“是你大伯拦在李镜世剑前,求他留我性命。”老翁道,“那是战场,我又一心寻仇,那里肯领他情?摸了剑便捅将上去。那李镜世有心要让他吃个教训,竟也不拦,哪晓得你大伯更犟,生吃我一剑也不肯让,还要求情。李镜世便让他杀了那看门兽,算作给我腾个位置。看门兽不死,玄盾阁便没理由留我这颗脑袋。”
“所以他当真杀了那妖兽,李镜世便留下你当守门人。”
项易摇动脑袋。“那是李显群,不是你阿爹李显裕。”他说,“这兄弟两个……差的可不仅是武功,更要紧还是心性。”
“大伯自然不比阿爹。”李明念深以为然,“要换作阿爹,根本不会开口求情。”
身旁人大笑起来。“念丫头这话不错!”他朗声附和,“你阿爹那会儿便杵在一旁,冷眼瞧着。莫说求情,便是见你大伯让我捅了一剑,也眉毛都不动。”
动眉毛?阿爹那张脸大约也只嘴巴能动。李明念撇嘴,将手一挥,撇开满腹杂念。
“不说他,你接着说大伯。”她道。
“你那大伯呀,原就难敌那大虫,何况这么个你死我活的关口?他带伤上阵,好容易斗过那畜生,命也去了半条。可惜呀,只差一剑便结果那大虫,他竟又心软起来,只道那畜生已无还击之力,要李镜世也留它一命。”
酒葫芦轻摇在手,老翁笑听酒水漾荡。
“蠢哪,真是蠢。才吃了我一剑,也不长记性,战场上还敢心软犹豫。老头我活了数十年,便没见过那样蠢的人。”他长叹,“幸得那大虫力竭身慢,你大伯又剑在手里——否则只那一口,先掉脑袋的就是你大伯咯。”
李明念弹开膝上甲虫,眼前浮现出一张错愕的脸。她还记得不容谷那夜,那人高举弯刀,浑身僵硬的模样。
“我却也见过这样的蠢人。”
项易擦擦嘴角:“你那白捡的弟弟不算。”
李明念顿了下,知他只当她说的周子仁,却也懒于解释。
“照这样说,大伯不还是杀了那看门虫么?”
“他没杀,”看门老翁接口,“那大虫是老头我杀的。”
他举起葫芦在嘴边比划。“阿群那一剑呀,本只为自保,自然未下狠手。”他说,“当时剑锋便架在那大虫口里,眼看那大虫还要扑,阿群却没了手抵抗。我便冲上去,绰起先前捅他那柄剑,剖开了那大虫的肚子——嗬,里头还滚出颗妖丹来!”
话及那稀罕物什,项易瘪起嘴,往墙脚下一啐。
“也怪老头我没见识,那会儿还不晓得妖丹的好处,倒让李镜世捡了便宜。可惜那十年内力哇——若教老头我吞了,还不把个李镜世摁回娘胎里?”
一颗妖丹便抵得过内修十年?李明念好奇,开口却问:“为何要救他?”
老翁皱一皱鼻子。“大老远来寻仇,反倒欠下一条命,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他道,“谁想逞那一个强,倒捡回一条老命。李镜世见我杀了那大虫,便留我在这山脚看门,又吃了数十年好酒。”
那甲虫又摇摇晃晃飞回靴上。李明念细瞧它背上黯淡的花纹。
“你就不恨他们么?”
项易眯缝起眼,打量前方坑坑洼洼的主道。近些时日山门热闹,那地里人迹错杂,马掌印追着履印,足迹又盖过蹄迹。一场大雨过去,统统教雨水冲淡。
“头几年恨得每日牙痒痒,夜里也要啃半宿链子才甘心。不过吗,日子久咯,身子会老,人心也会硬成石头。石头还有甚么恨哪?”老翁说着便笑起来,“再说啦,从前有阿群,如今有你念丫头,各个都来送酒,老头我也算心满意足啦。”
他漫不经心举起手,拍拍那黄灿灿的酒葫芦。
“大伯从前也给你送酒吗?”
“自老头当上这守门人起,便日日都送。老头起先也不愿搭理,可惜不敌那酒香呀。”项易悠哉道,“后来说上话啦,我问他当初为何要救我,他却道他不是救我,而是救他自己。你说这是不是寻常人?”
“救自己?”
“这还不明白?救那个身为南荧人,还亲手屠杀同族的他自己呀。”项易笑道,“既走上不归路,又要问心难安——你说说,如何不是寻常人?”
“大伯倒是有自知之明。”李明念在靴上一拂,“若他这样的人也能当影卫,阿爹凭甚么不许我当。”
“许他去当影卫的可不是你阿爹。”项易道,“说不准你阿爹便是不满阿群的事,才不许你当影卫。”
李明念冷哼。
“他不过怕我阿娘罢了。”
“当真只是惧内?”老翁灰黑的瞳仁滑向眼角,“老头我可听说,去岁你惹的祸不小呀。为着几个公奴硬闯印府,值得吗?”
身旁的少年人乜他一眼。
“你干每件事都考虑值不值么?”
项易拊髀朗笑。“老头我心无挂碍,只好这一口好酒而已,那里还问甚么值不值?但你念丫头可是有所求呀。”他拿那酒葫芦搡她一把,“你求的是什么,究竟想清楚没有?”
李明念安静下来,视线飘向前方,看日光渐盛,从泥地里蒸出潮闷黏腻的气息。
“我不知道。”她说。
项易痛饮一口,自眼缝里觑得她神色,便也顺着那目光南望。晨雾依依,细雨已自收歇,北山葱翠的绿意渗出来,也渗出那片焦黑的枯地。
“那便慢慢想罢。”项易道,“横竖你还年轻,只要不似阿群那样短寿,便是想一辈子也成。”
-
雨后山林如洗。
从北山脚下仰看,目之所及仍是大片光秃秃的枯木,一层浅绿拥在树根四周,是一丛丛地锦和牛筋破出焦土,沿着黑漆漆的山坡伸向山麓,钻过新竖的栅栏,爬进学舍脚下那方荫庇之处。许双明坐在紧挨檐廊的书案前,目越学堂一侧的小院,投向竹栅之外。
五月将近,林丛里已隐约浮出蝉噪。远远听来,竟似幻觉。
“大哥,回家了。”
一声呼唤闯入耳里,许双明醒了神,记起已是散课时辰,忙提书匣起身,却教什么东西在肩头一撞。许双明歪了下身子,未及瞧清究竟,即听耳旁有人恼道:“做什么!”话音未落,一只手掌便推上后背。许双明打个趔趄,撞开书案,险些栽倒。
近旁的同伴围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扶稳。
“你推人做甚!”司兴淇在一侧质问。
许双明抬起头,只见一行同窗立在跟前,各个额上干干净净,不见刺字。为首的少年郎铁着一张脸,使劲拍几下袖摆,一脸厌憎。
“是他不长眼睛,还推不得了!”
“你——”
眼见司兴淇要冲上前,许双明忙一把扯住。对面响起一道冷笑。
“留神。当心人家记恨上了,又去你家墙根下放火。”
众人齐望过去,正见郁有旭走出那为首的少年郎身后,眼瞅着许双明一干人,嘴边讥笑冰冷。“得亏那会儿我未在学舍,否则也早让他们烧作泥灰了。”郁有旭道。
几双眼睛默瞪住他,那推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两拨人对峙一阵,终是那几个平民少年你拉我扯,交头接耳地离开。
又有脚步声经过左右。许双明还杵在那里,从余光里瞥得那些人影投来的目光,脑仁震颤一下,便教晕眩感攥住。一双手搀上他胳膊,他好容易稳住脚,听清二弟的声音:“我们也走罢。”
才过散课时候,学舍已空了大片。近处的书案歪歪斜斜,余下小半却齐整冷清,案头不见墨迹,席间软垫也未动分毫。许双明挨着二弟前行,目光顺那片井然的座位滑过去,在角落的书案停了停。邱凡骐从前便坐在那里。
“这么多人春考也不考了,一下子空了一半。”前方有人悄声道,“听夫子说……今年也不分伍了。”
“那些人光是见面便恨不能吃了我们,还分甚么伍。”另一个话音嘟哝,“这回春考又未通过,也不知还要熬几年。我看还是同夫子说说,改上夜课得了。”
两腿已支在竹梯跟前,许双明提起脚,正要踏将下去,却又是一阵耳晕目眩。张祐齐紧紧搀住他,这才没教他跌下梯子。
“好了,不说这些。”司兴淇的声音横进来。
身前人语平息下去,只余一片低微的衣响。许双明随二弟挪下竹梯,甫一踩地,便听头顶上方一声轻唤:
“双明大哥。”
许双明住了脚,捺住胃里的翻腾,与同伴们一道回过头去。他晕头转向,依稀见得一个矮小身影立在梯上,旋转成一团模糊的天青颜色。那人朝梯底欠了欠身。几个少年郎乱糟糟还礼,只许双明懵着未动。有人轻碰一下他的手臂。
“大哥,我们先走,你脚快,一会儿跟上罢。”
许双明扭过头,遇上张祐齐的眼睛。
“……好。”
几个同伴冲竹梯上挥挥手,携手朝院门去。许双明留在梯底,只听背后嘎吱一串摇响,便知那人走下了竹梯。他回转向后,周子仁已然停在跟前。两人相对而立,许双明才觉出他长高了些,也瘦了些。那张白净的脸还是老样子,却又仿佛变了模样。
许双明目光与他一碰,又飞快地撤开。他发现这小儿没有背上书匣,手里握的考卷还未曾捆紧,显是匆匆忙忙追上来。
“有什么事吗?”
“春考已过,我们也许久未曾温书。明日午后若是得空,大哥可否带上考卷来南山?”
许双明瞪圆了眼睛,似要从小儿脸上瞧出个窟窿。
“你……不生气了?”
周子仁原瞧着他,闻得此言却顺下眼去,向许双明打个长揖。“上回我同大哥说,我本无立场生气。可前些日子……也确有郁气在心。”周子仁道,“是我没有坦诚以待,对不住大哥。”
平白受他一礼,许双明浑身不自在。
“我知道。”他攥紧书匣的背绳,“我是说你现下……可还生气。”
没有回答。
许双明竭力挣出那晕胀感,要看清那小儿神情。他站在那里,似乎正垂目沉思。“我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许双明听见他的回答,“可我很喜欢双明大哥,也还是想与双明大哥为友。”
而后那小儿仰起脸,朝他望过来。
“大哥呢?”
鼻里一阵酸胀,许双明侧开眼,揉一把鼻尖。
“……我也不想吵架。”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周子仁平和的语声才再度传来。“爹爹说过,许多事情若一时想不明白,便先着眼当下最要紧的。我想……有大哥这句话,便是最要紧的了。”他轻轻说,“明日起,大哥继续来南山罢。阿姐也盼你来的。”
那话音流入耳中,却似什么坚硬的物什梗在喉间。许双明说不出话,只垂下脑袋,点了下头。
周子仁行过礼,扶着围栏拾上竹梯。
嘎吱嘎吱的响声徐徐上攀。许双明垂首听着,忽而开了口。
“子仁。”
梯上小儿敛步,回望向他。粗糙的背绳陷入许双明掌心。
“那一日……我也撒了谎。”
他看到那小儿扬起唇角,疲累的眉眼间浮出一丝微笑。
“我知道。”他道。
北山渺远的蝉鸣飘动起来。许双明默在原处,待到竹梯不再响动,才回过身,步向院门。
笔砚在书匣里豁啷啷滚动,他跟着同伴留下的鞋印,缓慢挪动脚步。不多时,他停下来,望向近在咫尺的院门。午时骄阳正烈,藩篱内外杂草丛生,油绿的车前草摇摇摆摆,亮得晃眼。许双明蹲下身,颤抖地捂住脸。
连日骤雨时现,午后的山谷湿热异常。
许双明踩着沟沟坎坎的主道南行,望见山门里那座巨大沙钟时,草鞋单薄的鞋底已隐隐发烫。地里水气不尽,空气湿巾般裹住脑袋,蒸得一张脸汗津津的,几乎喘不过气。他歇住脚,撑着膝盖吐气。去岁摔伤后的眩晕又发作起来,以致那不远处的山门也扭曲了形态。
核桃脸的老翁如常横卧门前,待他磨磨蹭蹭走近,方才调笑:“又来寻小娃娃温书啦?”
“易老。”许双明蹲下身,将手里那提新酒摆置他跟前,“这是我家新酿的,您尝尝。”
一早便盯住他手里那酒坛,项易坐起身,踢开脚边的空葫芦,咧嘴笑道:“小子许久不来,倒还记得规矩。”他捞那新酒入怀,鼻尖凑近坛口,使劲一嗅,“不错,不错!还是咱们南荧人的酒够香!”
许双明盘腿坐下:“您要喜欢,明日我还给您带。”
而后他闭上嘴,摸着脚腕东瞧西看,最终望定老翁背后那座沙钟,仿佛这会儿才见得这丈高的巨物。
“怎的多了个沙钟?”
项易打个饱嗝儿,满口酒气。
“门人选拔记时用的。”他道,“待那沙子漏光,便不许外人进山门咯。”
“哦……”许双明应得心不在焉。他入神地抠弄着脚边的土棱,生生将它抠出一处缺口,方拿定主意般抬起头来。
“那个……易老,近日您可见过李明念?她心情可好?”
“你成日与念丫头他们厮混,还要向老头我打听?”
许双明摸摸鼻子,又挠一挠耳朵。
“在学堂倒还能见着子仁,但是李明念……”他答得含混,“我上回见她,还是岁底。”
抱着酒坛的老翁眯起双目,伸头近前,戏谑道:“吵嘴了罢?”
见他眼含促狭,许双明眼光不知该往哪儿放,一颗脑袋点也不是,摇也不是。他垮下肩膀,视线落回脚边,定在那土棱的缺处。“我犯了大错,也未尽朋友当尽的信任。”他道,“我怕她还生我气,又不好同子仁打听。”
项易掏掏左耳:“还有这回事呀?那老头我替你问问。”他一手半握口前,冲上头扬高嗓音,“念丫头——你还气不气啊?”
不待许双明反应过来,头顶便响起一句反问:
“他自己没长嘴吗?”
一道影子掠过脚边,许双明仰起脑袋,恰见少年人落定沙钟顶上,一身墨灰裋褐,两柄横刀在腰,冷淡的眼睛居高临下瞧向他。
许双明打个冷战。
“你、你怎的在这里?”
项易揽酒畅笑。李明念轻飘飘跳下沙钟,斜睨一眼地上的少年郎。
“门人选拔在即,阁内鱼龙混杂。你一个人上山必得教人吃了。”
她说毕便转向山梯,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还磨蹭甚么?”
许双明一骨碌挣挫起身,忙不迭跟上。
山梯间青苔半湿,滑溜溜一片。许双明起得急,难免头昏眼花,脚下数度打跌。所幸李明念步子慢,虽未掉头扶他,也始终只走在几步之外。他勉力跟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爬近山腰,才渐渐平复了呼吸。
漫山虫噪充耳,静得形同死寂。前方人影兀自登阶,腰侧双刀晃了一路,竟也不见半点声响。许双明看上一眼,擦去颈间直往下灌的汗水。
“你买新刀了?”
“总不是偷来的。”
“瞧着比那柄旧的好。”
“你又没使过,知道甚么。”
许双明默下来,一时看看她的脑勺,一时又看脚下石阶。
“前阵子我去寻家祯。”他再次开口,“我问他还想不想当影卫,他说不想了。”
“那很好。”李明念答语平淡,“横竖他也当不上。”
斑驳的树影溜过脚底,许双明凝神瞧着,只觉石梯不住流动,他每一步都像踩在水里,分明将要踏空,却又稳稳落地。
“李明念。”他叫她,“你还是莫当影卫了。”
走在前方的少年人停住脚,侧转过身子。
“什么?”
许双明也停了脚步,仍旧低着头,盯住自己沾满泥垢的脚趾。
“你不是那样的人。”他道。
“你说为了当门人,你杀掉了那个罪客。但你还是救过我,救过祐齐,还帮着我们救张婶。镇南发瘟,你也帮了许多忙。”许双明停顿一下,“而且……你说那醉梦香让人看到的,都是自己最记挂的人。可你看到了那个小姑娘。那便是说……即使决心要当门人,你也还是想救她。”
犹豫片刻,他抓住面前人的袖管,抬脸注视她。
“所以你不要当影卫,李明念。你不是那样的人。”
李明念默立在前,与之对视。
“你这是想讲和?”
“……那是另一码事。”许双明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李明念不说话,只扭转身子,继续朝前走。许双明忙小跑着追上去,想要追到她身旁,却顿了一顿,如旧跟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瞅准她背影。
“上一回……我不该那样说你。”他说,“我那时候脑子很乱,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背影头也不回。
“我知道。”她道。
听不出她话里情绪,许双明默默迂久,又望回脚下。
“对不住。”他道,“如果我信你,或者便不会……”
未尽之言止在嘴边,他张开口,却歇了声,脑中一片茫然的空白。
“你没那么大能耐。”上方人声平静,“便是你信我,也左右不了旁人。”
那声音唤回许双明神志,他张向她后背,记起原本要说的话,却觉出已毫无意义。
“……那也比不信要好。”他低下眼睛,“起码心里知道,还有朋友与自己一道。”
前方的脚步再度停下。许双明不防,险些一头撞上那背脊。
“许明明,你怕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许双明身形一定,竟忘了纠正那诨名。
“什么?”
李明念转身面向他。
“我问你有没有怕的东西。”
眼瞧她神色端肃,倒不似胡乱岔开话题。许双明认真想了想。
“倒也不怕什么。”他回答,“非要说的话,便是怕家里人和朋友遭祸。”
穿过树荫的阳光落上他脸庞,轻柔摆晃。李明念看了许久,眺向山梯尽头。
“我也有怕的东西。”她说。
许双明将信将疑地看她。
“你如今还有怕的?”
李明念不答,犹自极目梯底。从山腰看去,玄盾阁的高墙仿佛只是一条粗皮绳。她凝望那皮绳间唯一一截细处,那巨大的沙钟不过一星灰点,项易的身影还横卧在前,拖着拴紧脚踝的锁链,与两旁墙影连作一线。
“我怕这山外的天地,怕这墙外的人。”李明念道,“怕他们与我料的一样,也怕他们不一样。”
若是一样,便无处可逃。她想。若不一样,便只能困在这墙里,一世艳羡。
面前的少年郎细观她神情。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许双明搜索枯肠,半晌才道:“我听不懂。”
李明念睃趁他一眼,反身拾级而上。
“李明念,”许双明追上前,“那你……还当不当影卫?”
“与你无干。”
“我可是关心你才说的。”
“那也与你无干。”
在前的人声不咸不淡,实是难以捉摸。许双明甩一甩脑袋,索性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赶到她身畔。“罢了,”他喘着气道,“横竖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便是你还要当影卫,我们也还是朋友。”
虫喧拥簇山道,林丛里刮出一阵凉爽山风。二人并肩而行,纵使李明念目向山顶,也能在眼角瞧见他身影。
“随你。”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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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因缘合(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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