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不得不承认,在紫苑峰的日子尤为清闲。
自从她拒绝翠灵登门,江月白果真将小鸟精管得很好,除却初见那次,她们再没有打过照面。
只当她晚间沉睡时,常会听见窸窣声响。
隔日,江月白又来询问,关切她住得是否习惯,日常用品有没有哪里需要增补。
宋夏看向小案处堆叠的书,指尖蹭过边角灰尘,许久才问:“《江南游记》...出到第几回了?”
江月白微怔,稍微移开目光:“此书数年前完结,后因姜国战乱失去孤本。”
宋夏动作顿住,半晌却嗤笑道:“也罢,反正世间游记甚多。”手指却蜷起,背身不再看他,“我有些累了,你出去吧。”
江月白嘴唇轻动,垂眸说:“好。”临走前,还不忘掩上门扉。
“哒”的声响,至此重回安静。
宋夏背靠在软塌上,睁眼看向顶头梁柱。
每次当她独处,仍会感觉自己身处幻虚之境。可今日知晓《江南游记》再不会出最新话,竟难过得像永远失去珍贵之物。
可她的心,不该早就被谢止杀死了吗...
平日无事时,她偶尔去看那棵参天巨木,恍惚间,难以分清当下到底为现实还是梦境。
所以她鲜少言语,许多时间只独自坐在房中,听着树叶磨搓的飒飒声发呆。
日升日落,辉光洒过窗台。
宋夏记不清坐了多久,只感觉喉间干涩,想起身倒杯水喝,足尖刚落地,恰听见清脆声响。
她侧目去探,隐约感到丝熟悉妖气,便随意扬起指尖。
“诶呀!”
恰时,听见翠灵惊叫:“哪里来的藤蔓。”
宋夏推门而出,抱手倚在木框处,见她被枝条裹束成粽子,忍不住调侃:“我说这屋子为何老有动静,原来是你这只小老鼠。”
翠灵羞恼得脸色涨红:“你说谁是老鼠,赶紧放开我!”
宋夏耸肩,随意曲动手指:藤蔓便如蛇影般,悉数朝林中退去。
她垂眸看向翠灵手中纸袋,启唇道:“江月白才走,你这物件恐怕送错地方。”
翠灵哼哼着:“这是主人托我给你的,倘若不是这样,我才不愿意来。”说着,将纸袋丢给她。
宋夏接过,嗅见满怀的清甜果香,心微微一动:“那他人呢?”
翠灵:“主人看书困乏,已经休息了。”
宋夏轻嗯着点头,摇晃手中纸袋:“这个,多谢。”
翠灵神色有所缓和,踢弄着足下石子,指尖仍在纠弄衣袖。
宋夏见她不走,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翠灵咬唇:“我...有些话要对你说。”讲完,又举手发誓,“我保证很快结束,你不许告诉主人。”
宋夏想起江月白困倦的脸,又看向手中纸袋,终究侧身让路:“那进屋来说。”
翠灵瞪大眼,神情难掩讶然。
宋夏等得不耐烦:“你要再不来,我就关门了。”
翠灵赶忙应答两声,跑也似道跟上去。
临近日暮,屋内光线稍显昏暗,
翠灵好奇地四处看,嘴里还念叨:“主人对你真好,这床铺摆设都是稀罕物件。”
宋夏起手点烛灯:“说罢,到底什么事。”
翠灵收回目光,掩唇轻咳两声,又抬手指向窗外:“你带回来的金银嫁妆,我都给放在里屋。日后找不着,可别说是我拿的。”
宋夏对凡间俗物没有兴趣,闻言元眉微蹙:“你叨扰一趟,就为说这个?”
“也不全是...”
翠灵摆弄起耳畔发辫,足尖一个劲儿磨蹭地面,“就是你以后...能不能对主人好些。”
宋夏侧目,挑拨灯芯的手顿住。
翠灵忽然有了底气,声音提高许多:“我偷看过几回,主人每次好意待你,你就对他恶语相向。”嚷嚷完,露出委屈神情,“凭什么呀,主人这般好,你为何欺负他。”
宋夏听见‘偷看’正欲发火,又见她语气包含哭腔,终究没忍心责怪:“江月白要是善人,早该将你这小妖精放下山去。你现在被他关着,还有心情为其讲话?”
翠灵边擦眼泪,边愤然跺脚:“你懂什么,我是自愿跟随主人的。”
宋夏转身,抱手背靠案台:“跟随一介凡人,难道是为百姓那句仙者戏言?”
恰有烛光轻洒而过,将她手链点缀橙黄。
翠灵几乎尖叫:“主人生来负载天道,以自身承载百姓所望,不许你这般轻蔑他!”
负载...天道吗?
宋夏看向腕部的桃花银坠,忽又想起那句‘承愿之术’,嘴唇轻动笑出了声。
以自身之躯满足旁者的期望,当真痴傻至极。
翠灵气还没消,现在又听见她笑,心中恼意更甚,想启唇驳斥又担心挨主人批评,索性别开脸不去看她。
宋夏倒是有了兴致,又问:“你与江月白共处多久。”
翠灵骄傲抬头:“自主人出生,就我陪他身侧,至今已有十九年。”
宋夏颔首,声音拖得很长:“这么说你应当很了解他...”
翠灵竖起拇指朝向自己:“天底下我自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宋夏眯眸,紧跟话音:“那我问你。承愿之术可有解法。”
她语速极快,丝毫不给对方反应机会。
翠灵眼神飘忽不定,贝齿轻咬下唇:“这,这个...”
半晌,她仍未说出完整的话。
宋夏挑眉激她:“看来你也没有很了解将江月白。”
翠灵最不忍被轻视,‘哗’地起身:“承愿之术就寄托在主人的腰牌上。若想解除术法,必须要毁去物件。”说完,又小声嘟囔:“世人渴求达成愿望,我只是没听过你这般荒唐问题。”
她正嘀咕,身侧忽然飘来桃花香,而后有人轻拍她肩膀。
宋夏瞥眸看去,笑着眨眼:“多谢。”便双手背后,缓步走出门去。
翠灵这才意识到不对,赶忙起身想追,双脚却怎么也无法挪动。
她低头去看,方才的枝蔓已竟裹住小腿,还在不断向上攀附。
翠灵眉梢抽动着,忍不住尖叫:“宋夏!”
声音之高,惊散枝头歇鸟。
宋夏用小指堵耳朵,抬手,推开半掩的门。
屋内昏暗一片,隐约可见被褥拢起小块。
宋夏清清嗓,蹑手蹑脚地摸进屋,蹲下身,伸手朝薄被探去。
她所戴银链正以承愿之术维持,倘若术法消失,即使自己离开江月白,定也能正常维持妖力。
“木牌,木牌...”
宋夏默念着,指尖向前摸索,仍没有触碰到木质物品。
不多会,江月白忽然双肩轻颤,喉间发出压抑的呻吟,似陷入噩梦中无从醒来。
宋夏后颈冷汗连连,不由得屏息去看。
江月白眉头紧蹙,额间泛起细密汗珠,衣襟因为身体颤抖而敞开,纤薄而白皙的胸膛来隐隐可见青色血管。
如此脆弱的生命啊...好似随时都会死去。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还要因为负载天道的狗屁说法,为无关者的愿望祈福。
宋夏愈想愈恼,心中像压块巨石,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她思索入神,手腕却被攥住。
“你来做什么。”
江月白不知何时已经睁眼,浅淡眸子中映出她怔神的脸。
宋夏没打算掩藏,半边身体依靠床榻,杏眼眯起,托腮道:“自然是想来杀你。”
话落,腕部的力道撤去。
江月白掀开薄被,骨节分明的指尖系扣衣带:“人与妖相比生如浮游,届时自会老朽死去,不劳烦娘子费心。”
宋夏收回探在铺中的手,不以为意地说:“你身为小仙人嘛,自会比旁者命长些。”
江月白垂眸,声音难掩苦涩:“我自出生便负载天道...是活过二十岁的。”
宋夏一怔,心里竟会有些难过。
江月白仔细拉平衣角褶皱,缓慢走下床:“娘子来紫苑峰已有十日,我尚未带你游玩。既然娘子有空登门,不如与我共赏风光”
宋夏站起身,长睫遮掩神色:“好。”
她并未纠结称呼,掌心摊开召出桃花焰火:“暮色渐沉,你跟随我走。”
绯红光团晕染屋内,恰与天边彩云相应。
江月白眉眼柔和,脸颊被光染上气色,微微颔首,缓步走在她身后。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先说话。
待路过院中那株巨树,身后的脚步声却逐渐变慢。
宋夏回头,见江月白呼吸急促,便驻足道:“此处临近崖边,正好可远方景色。”
后者以袖拭汗,勉强扯出笑:“你喜欢便好,我们日后可以常来...”
宋夏不语,起手拨开枝叶朝山下望去。
暮色中,依稀见几人身穿蓝袍,皆站姿端正得守在山脚。
正是她初次来紫苑峰时,看见的那些人。
宋夏问:“他们是谁?”
江月白言语生疏:“姜国派来的说客。”
宋夏轻啧了声:“如此真诚态度,你不打算去见一面。”
江月白背手至身后,淡漠道:“万事自有定论,即使我不去,他们也会来。”
宋夏耸肩,不予置评。
江月白转眸问:“我早些时候派翠灵去买吃食,她回来可有交付与你?”
宋夏这才想起关在屋内的鸟妖,忙借摆手之机撤去术法:“拿到了,但还没来得及尝。”
江月白莞尔:“紫苑峰中多为山果,食物自清淡许多。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知于我。”
话落,有急急脚步声来。
宋夏顺势回头,正好窥见翠灵浸满慌张的脸。
她以为对方是要告状,忙轻咳两声,挡在江月白面前:“出什么事,你为何如此慌张。”
翠灵的目光却绕过她,慌乱间指向身后:“主人,他们上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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