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旋转而落,在地面堆成小小一层。除却此外,哪里还有孩童身影。
侯老爹生怕惊来旁人,只能左右张望着小声喊:“狗娃,你在哪?...狗娃!”
半晌,仍无回应。
身后的打杂声愈加强烈,已然吸引部分看客视线。倘若再这样下去,定是无法完成仙人嘱托。
侯老爹一跺脚,索性放开嗓子吼:“你这娃娃跑哪里去了,赶紧出来!”急得脸颊涨红,脖颈处隐有青筋暴起,“方才给你糖的姑娘,叫我现在就带你走!”
他说完,胸口仍在急促起伏,双目紧盯各处,生怕错过半分动静。
忽而,听见窸窣声响。
侯老爹微怔,下意识转头去看。
草垛中绕出一人影,狗娃手里还捏起那枚吃过的糖,声音细小:“姐姐在哪里。”轻声问,语气似有关切。
侯老爹奔向他,边走边说:“她办完事就来找你。”怕对方怀疑,又扯高衣袖,“你看,这桃花就是她的印记。”
狗娃看向被锁住的房门,目光仍是畏怯,仿佛在担忧那个凶恶男人是否会夺步而出。
侯老爹轻叹,侧步挡住对方视线,弯腰安慰着:“别怕,他不会来。”
狗娃转而垂眸,睫毛轻颤,眼角竟闪出泪光。
侯老爹问:“你想不想离开?”
狗娃哽咽着,点了点头。
侯老爹笑,脸颊皱纹挤出话来,一把将他抱起:“如此甚好,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男人的怀抱宽厚而温暖,一瞬间,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父爱。
狗娃逐渐松开拳头,小小手掌搭在男人肩膀:“那...他们呢。”
侯老爹没能反应过来,扬臂用衣袍遮挡他身形:“嗯?”
狗娃身体被完全包裹,仅能从领口探出视线,手拉扯线头,有些别扭地小声说:“就是养我的人。”
侯老爹笑道:“恶人自有天收,咱们别去管他。”
狗娃便不再说话,乖顺地依偎他怀中,鼻尖轻嗅着,去想象自己父亲的味道。
风吹过,拂散天地黄尘。
侯老爹细心护好孩童,警惕缓步而行,不敢有半分松懈,足尖跨出院内,却并未注意旁者的目光已毫无落点。
袖口桃花闪烁微光,将两人身形融于草木中。
角落里,有少女探出头,沉思着盯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一路沉默,侯老爹见孩子不说话,便打趣问:“喊你几遍都不出来,在躲什么呢?”
狗娃用领口遮住脸,小声道:“哥哥说过,当屋里发出吵闹,就一定要藏好。”
侯老爹好奇:“为何?”
瘦弱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下,话音愈低:“因为...这代表他在生气。他发火时很可怕,会动手打所有人。除了哥哥,他很喜欢哥哥。”
孩童口吻稚嫩,所言内容却令人心惊。
侯老爹将他抱得更紧,亦归于长久的沉默中。
此处静默,屋内依旧吵闹。
木牌处绿芒渐散,操控梦境之术已然难以维持。
村民却仍被困于心魔,挥舞简陋武器搏斗着。葛信台瘫坐于木箱旁,双手抱头,嘴里仍念念不止:“我的钱,谁也拿不走...”
如此疯魔景象,当真千年一见。
宋夏蹙眉,掌心贴近江月白,绯红气息如丝线蔓延,交织于绿芒之中。
两者触及瞬间,本以黯淡的浅绿骤然又起,木牌缓慢悬浮,陷入狂躁的村民逐渐安静下来。
葛信台歪靠在墙边睡去,左手仍搭在木箱上。
术法已成,绿芒随及散开,木牌九九归一,重新挂回腰间。
江月白身形虚晃,疲惫地睁开眼,双眸恍然向周围寻觅,待看见宋夏,才勉强挤出笑:“多好...你在这里。”
宋夏扶住他,以责备口吻遮掩心里酸楚:“你应当提前打声招呼,平白害我担心。”
江月白低声浅笑,歪身靠在她肩膀,嗓音沙哑:“嗯,是我不对。”
温和气息扫过脖颈,心随之轻颤。
宋夏耳垂泛红,掌心揽在对方腰间,侧目说:“下次不许再犯。”
江月白唇角微扬,轻蹭着点头,‘好’字吐出贝齿。
共享体温,呼吸在此刻同步。一切美好宛如梦境,令人陶醉着无从醒来。
“哗啦—”
似是碟碗破碎的声音。
宋夏微怔,匆忙推开江月白:“稍等,我过会就来。”话落,提步往屋里去。
玉手掀开布帘,里屋是杂乱不堪。
布衫妇人瘫地而坐,双手搭在膝头,眸间充斥惊恐。她周围是破碎的瓷片,小腿处隐见血痕,仍瑟缩着不敢言语。
宋夏缓步走进她,弯腰问:“男人都已沉睡,你要不要和我们走。”
话落,妇女眸子轻颤,干裂嘴唇吐出破碎的字:“...走?”
宋夏早已不在乎她之前的冒犯,温柔颔首,满是期望地等待回答。
片刻沉默,妇女却颤声道:“我不跑,哪里也不会去...”眼神凌乱,忽而推开面前人,“滚开,滚开!我不要去子母塔,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是自愿的...”
她双手抱头,身体惊恐地颤抖着,俨然陷入疯狂,“我错了,错了...”
她到底受过多少苦难,才会因简单几句话就失去理智。布衫因动作滑落,露出干瘦却红肿的臂膀。
宋夏垂眸,长睫遮掩眸间感伤,轻握住她扯拽发丝的手:“对不起。”哽咽着,掌心浮现红雾,“我知你难处,可不能再受葛信台摆布。我将术法授予你,若有当一日无法忍耐,便去做你想做的事罢。”
妇女仍在叫喊,推开她要去找儿子,哭脸转为笑,嗫嚅着说:“乖儿,嘿嘿,娘亲的好宝贝。”
宋夏站起身,拂袖扫去瓷杯碎片,却没再去看那可怜女人。
她步伐沉重地向外走,指尖似要掐破掌心。
屋内,江月白眸色清冷:“都结束了。”
宋夏轻嗯一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寸之间,满是荒唐。
他们拥有无边的修为与时间,却无法改变众的人命运,只能如看客般见证世事沉浮。
愈加愤然无力,愈加产生仁慈。
宋夏看到妇人在哭泣,耳畔传来男子的鼾声,有一瞬间,她竟能理解江月白眼神淡漠:是一种见惯无数祈愿落空的沧桑。
倘若能恢复神木,世间或许会变好罢...
宋夏缓步走至江月白面前,倾身,额间抵在对方胸膛,双眼望向地面,哑声问:“很孤单吧。”
江月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仍是莞尔道:“有你在身边就好。”
宋夏闷声嗤笑,扬起脸,湿漉漉的眸子映出他眉眼:“傻瓜。”
目光触及,情谊不必言语。
宋夏清清嗓,握住他垂在身边的手:“走罢,我们去找侯老爹。”
江月白答应声好,指腹磨过掌心,恰是十指相扣。
两人跨出门槛,院内并未有人围观,仿佛动静再剧烈,也无法打破他们无趣的生活。
江月白半倚在宋夏肩头,眉宇间神色颓然,显得十分虚弱。
风吹过,黄沙浮动。
宋夏撩起裙摆,尽力放缓脚步,担忧地望身旁人。
江月白身体虚弱,又过度操控梦境,万分疲惫中更难以承受术法颠簸。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同伴,然后才能谋求处休息场所。
宋夏咬唇,用力撑住他肩膀,轻声安慰:“再坚持一会,很快就好。”说话间,欲找寻印记呼应。
“你...是要找人吗?”
指尖刚抬起,身后响起话音。
她匆忙间垂手,侧步寻声看去。
阴暗处,有少女缓步走出,身穿陈旧布衣,两条麻花辫以红绳相缚,左右垂在肩头。她虽是试探口吻,目光却没有畏惧,闪亮眸子看向对方,像暗夜里的星辰。
宋夏隐约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姓,顺势以袖口遮掩指尖:“小姑娘,你为何在此处。”
少女并未回答,继续说:“方才那位老人,是你们的同行者?”
她像是在衙门里调查的官员,细眉轻蹙,表情十分认真。
宋夏垂眸笑:“是又如何,左右与你无关。”
少女一怔,眉梢轻颤着,耳尖隐有泛红,片刻,掩唇轻咳:“你们初来奉阳村,想必不知晓其间弯绕罢。”抬眼,见对方投以询问眼神,又微微挺身说,“相遇就是缘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那位老人。”
宋夏蹙眉佯装思索:“我们萍水相逢,为何需要你帮忙?”
少女耳尖更热,语气愈加坚定:“因为以你现在情况,根本无法拒绝。”侧目,望向江月白,“郎君身体抱恙,村中又小路居多,你一人定无法找寻同伴。”
“何况...”
她握紧拳头,凑近对方耳边,“你不想让别人,知晓屋里的情况吧。”
宋夏眸色微沉,第一次认真看待眼前的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似乎有些紧张,却仍保持沉着语气:“巧珠。”说完,又唯恐对方拒绝,急切补充,“你也要告诉我名字。”
她眼里闪烁智慧,一言一行颇有长者风范。
宋夏忽然想起江月白,初次见面时,对方也是少年老沉的模样,偏又拿自己没有办法。
简单却固执,偶尔仍有可爱的孩子气。
她缓而伸出手:“叫我宋夏便好。”莞尔,眉眼如星月,“如此,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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