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又一场雪落下,宋国公府的绿鄂带着淡淡的香气姗姗来迟。
二房西院的听雨阁里,宋锦披着厚重的白狐裘肷仔细查看着一页页账册。
斜倚在玫瑰椅上,身体被毛茸茸的狐狸毛裹满,她背上却仍觉寒凉。
“小姐快喝药吧,当心风寒加重。”
宋锦把凉得发紫的指尖放在暖炉上缓了缓,一股烫灼的气息却只是徘徊在娇嫩的皮肤表面,并不曾游走到四肢百骸。
“四宝,文房呢?”
一个身穿翠色小袄的丫鬟从耳房里穿过来回道:“小姐,文房在库房盘货呢,江南来了一批双面绣,精贵得很,老太太交代要妥善保管,许是开春以后有大用处呢。”
“去把文房叫来,让她顺便捎上库房的李妈妈,就说我有些事情要请教李妈妈,客气一点。”
宋锦说是这样说,眼神却是冷冷的,一点都不像要请教的样子。
站起来拢了拢狐裘,她的嘴唇紧抿,将一张才收到的飞鸽传书打开看了看,手上轻轻抖了抖,就将那薄薄的纸条用火烛点燃了,扔在熏笼里。
“好个宋茗,堂叔原本念着婶子身子不好,开了恩典让吴姨娘好好教养,吴姨娘却做了甩手掌柜,这蠢东西四处吃喝嫖赌,输了家业,如今倒把手伸到咱们庄子上来了。”
大丫鬟春花一边提了暖烫的水来斟茶,一边紧蹙着眉,心疼道:“要我说,这些臭鱼烂虾就不配和小姐做亲戚。这个家哪一处不是小姐在操持,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理事,大夫人又常年称身子不爽利,大小姐又是个痴的,成日里只知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偌大的国公府,担子都落在小姐身上,到头来还要算计小姐……”
春花声音如蚊子一般,嘤嘤宁宁。
外头定是听不清的,房里的人又是小姐心腹,宋锦对她向来宽容,也知她心直口快,倒把她惯出了一副胆大包天的性子。
“春花,你这张嘴,就没个把门的,没规没矩成何体统,哪日若是被抓了小辫子,你小姐我可救不了你。”
宋锦说着,忽感胸口堵塞,喉部奇痒无比,捂着帕子咳了起来。
“小姐又咳嗽了,可见那李神医的药也不如传言那样神,明儿我就砸了他的招牌去。”春花拿了暖炉,把宋锦的一双手拿住,塞在暖炉羊绒套里上。
不多时,窗外的雪越下越密,宋锦揉了揉眼角,准备到暖炕上躺一会儿。
“小姐,李妈妈来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的丫鬟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只见她身后跟了个相貌老成的妇人,穿着一身朴素的绸缎,虽无多余装饰,到底比外头的平头老百姓要体面许多。
“二小姐万福,不知二小姐找老奴何事。”李妈妈垂着眼,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宋锦扶了扶胸口,拿着一本账册,指着上面的条目问道:“三房的铭兄弟,从库房里支走了三匹蜀锦,说是预备给老太太寿辰做衣服用,可府上绣房并无这三匹蜀锦的踪迹,这蜀锦去了哪,不知李妈妈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李妈妈眉眼低顺,却处处透着狡黠老成。
按说蜀锦这种贵重的锦缎,进出都有严格的要求,如今却被三房里的一个庶子轻易支走,还一次划了三匹,库房管家的实不该如此松懈,她却一副帮着宋茗说话的样子。
“二小姐这么说当真奇怪,知道的说您心细,处处为府里着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歧视了五爷呢!五爷虽是庶子,也不过支了几匹布去孝敬老太太。府上绣房不见,想是五爷在外寻了绣工精巧的绣娘,要给老太太一个惊喜,年年穿自家绣房的成品,老太太怕是早就腻歪了。”
“哦?在李妈妈眼里,这几匹蜀锦不过是寻常布匹是么?”宋锦质问道。
“去岁大房二少爷支了三匹浮光锦去做女子衣袍,不见小姐如此上心,如今不过是几匹蜀锦,小姐倒跟丢了心头至宝似的追根问底。”
“大胆!”春花放下手里的伙计,上来就指着李妈妈的鼻子骂,“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小姐说话!小姐一句请教,你就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主子垂询,你这老东西不实话实说,还来质问主子,想来是嫌库房的活太清闲了,不够你操劳是不是!”
春花是大丫鬟,平日里教训低等丫鬟教训惯了,张口就来,若是胆小的丫鬟,早被吓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偏李妈妈也是只偷油偷惯的老鼠,仗着当家主母不理事的空隙,把胆儿也养肥了。
但她到底狡猾,立刻趴在地上唯唯诺诺:“姑娘教训得是,只是库房支取事宜老奴一向秉公办理,若是小姐不信老奴,自可去问老太太。”
宋锦看着李妈妈没有说话,忽然就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她蹲下身来仿佛要去搀扶李妈妈的样子,只是刚刚拉住老仆妇那双粗糙得硌人的手,便猛地甩开她衣袖,露出里头被褶皱覆盖的手腕。
“李妈妈,我眼力不好,这镯子怎么跟去岁良妃娘娘赏给三房的那对羊脂玉镯如此相似啊,李妈妈每月月例多少?买这么一只镯子,不吃不喝多久才够呢?”
宋锦嘴角挂着一丝凉薄,这凉薄是天生的,她却不会轻易挂在脸上。上一次出现,还是在长房姨娘为她端来一碗有着奇异香味的羹汤时候。
李妈妈却死皮赖脸地哑着嗓子嚎啕:“小姐明查啊,这镯子是老奴三房吴姨娘看在老奴兢兢业业的份上,年节里随手赏的,难道小姐的手还要伸到三房打赏下人这等私事里去吗?老太太虽器重小姐,可大奶奶才是府里正经的当家主母,小姐也不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锦一直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直到几乎要将那双老手抓得脱臼,才撒手站起来。
她接过春花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声音低沉稳重不带一丝感情:“好啊,既然宋铭想要把事闹大,我就遂了他的意。李妈妈,你从这院子出去以后,大可告诉五爷,我不过是为了这个家,想要把那几批良妃娘娘当年最喜欢的蜀锦找回来规整好,他既然有孝心,那就等着娘娘重赏吧。”
李妈妈的心没来由地一慌,“砰砰砰”跳得厉害。
这二房的庶女宋锦她向来不怕,就算满腹才华又如何,不过是个庶女出身,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根基浅薄。
而她李妈妈可是宋国公府里的老人了,老太太还在做当家主母的时候,她已经起早贪黑地管理着府里的采买进出。
庶女而已,这慑人的口气,又吓唬谁呢。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板着一副老脸告退道:“三小姐的话我一定带到,只是不知五爷领不领情。小姐只管放宽心,这个家一天有老太太夫人们在,想来是万事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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