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在与阳光拥抱的那一刻,仿佛打开了心扉,柔软到化成水滴。
只是雪化的时候最是寒气重,宋国公府的听雨阁里宋锦正在闭目养神。
窗外走廊上的红泥小炉上煮着姜茶,小丫头严阵以待地守在炉子边。
“霜花,去歇会儿吧,不过是些茶水,叫你妹妹来看着。”宋锦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她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但凡在重要的节点上,都跟上了战场似的,一刻不肯松懈。
“小姐,我还不困,凌花姐姐去拿小姐的织锦大袖衫了,这会儿想必还在春柳巷里打听消息,小姐交代的事,绫花姐姐必是尽心尽力的。”
宋锦有自己的一套消息网,将一些不甚贵重的衣物拿去春柳巷浆洗,时不时大方地打赏一些银叶子给那边孤苦相依的老人孩子,顺便打听一些有用的消息就是她的路子之一。
那些老人孩子收入低微,也知道背后有一位出手阔绰的小姐时常来打听消息。
于是一些孩子就常常扮作乞丐,走街串巷乞讨探听各种消息,回头再卖给宋锦手里的下人。
当春花为宋锦呈上元宵节家宴菜单时,一位生得清秀瘦弱的小厮由四宝领着,来到宋锦面前回禀消息。
“小姐,都打听清楚了,年后的第一场赏花宴,中宫太子会去侯府赴宴!侯府准备大办,当家太太丁夫人正在四处采买食材,咱们庄子里囤的那些货,不愁无销路。”
小厮说着,很坚定的语气。
他心里明白得很,二小姐做事谨慎,若是消息不可靠,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贸然汇报。
宋锦很满意,叫春花去锦盒里拿了银稞子赏了小厮,依然是威严的样子淡淡道:“庄子里的东西销路如何,也看运气,你且再盯紧一些,若有变动,立刻来通知我。”
打发走了小厮,春花微微笑了笑。
春花虽然有时说话冲动了些,但她到底是大丫鬟,大部分时候都是沉稳可靠一心为宋锦着想,当下便忍不住打趣。
“小姐还是这样,一心只想着赚钱生财。听说今年赏花宴,京城里拔尖的王孙公子都要赴宴,怎不见小姐为自己筹谋。”
宋锦扶了扶额也笑了,她长相不算惊艳,秀丽精致的鹅蛋脸,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只是额上的深红胎记有些明显,让人在欣赏她的娟秀面容时无法忽视那一道瑕疵。
“筹谋又如何,这京中最不缺的就是贵女。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清楚,就算与她们斗得头破血流又如何,就算觅得高门夫婿又如何,不过是糟心事一起接一起罢了。”
“话本里郎才女貌幸福美满的结局听一听也就罢了,若是当了真,这辈子就完蛋了。”
春花叹了口气,她家小姐虽不过双九年华,从小不仅聪慧明理,更是通透,仿佛将一生的大事都看透了似的。
霜花端来姜汤,小心吹了吹,递给宋锦:“小姐,三房那边又纳了几个姨娘,昨儿你不在房里的时候,五少夫人带人拿着姨娘们的生辰八字牌,要奴婢去登记造册,顺便还想支走姨娘们本月的月例。”
春花顿时就冷笑:“真正是不要脸,五少夫人也真是窝囊,夫君纳妾她不管着,反而帮着出谋划策,想方设法想要从中公薅好处,长此以往,咱们府上…”
那些呼啦啦大厦倾的话,春花终是没有说出口,只蹙眉叹了口气,自去为宋锦整理熏笼上烘烤的衣服。
宋锦袖子里的手攥了攥,起身在暖阁里来回踱步片刻。
“春花,去把衣橱里收集的那些欠条取来。霜花,拿披风来,我们去会会五爷。”
宋锦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来到三房的暖香阁,五少夫人懒洋洋躺在美人榻上嗑瓜子,小方几上的瓜子壳散落得到处都是。
宋铭在厢房里正与一名小妾耳鬓厮磨,听见外头有大动静,以为是母亲前来巡视,手忙脚乱穿上衣服,提着裤子一蹦一跳到门口拉开一条缝隙,扒在门缝上偷看。
率先去迎宋锦的是五少夫人王桂兰,她梳着堕马髻,眉眼间风情万种,一扭一扭地来到小姑子面前行了个礼。
“什么风把三姐姐吹来了。”
宋锦扫了一眼她领口余留的一粒瓜子壳,嫌弃得不行,笑着拍了拍王桂兰的肩:“王家教得好,王大人半辈子谨言慎行,他的姨娘却能把女儿培养得如此娇艳动人,别有风情,实在也是一种逆流而上的本事。”
饶是王桂兰生性风流,在自己院子里被小姑子如此数落,也是羞愤得红了脸。
“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桂兰哪里惹三姐姐不快了,竟让三姐姐如此大的阵仗。”
宋锦也不想理她,径直穿过她,走在回廊下,路过好几间厢房,直到停在了宋铭所在的那一间。
她拢了拢披风,冷冷喊了一声:“宋铭。”
没有任何应答,宋铭躲在小妾梁氏的裙摆下瑟瑟发抖。
梁氏拧他耳朵,声音娇媚:“五爷,你怎么这么怕她呀?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子倒比那龟孙还怂包了。”
声音娇滴滴的,听她这么说,宋铭都无暇生气,只是掩耳盗铃地兜头罩住自己,嘟嚷道:“你来得晚,不知她是个母夜叉的性子!别说话,被她发现我就完了!”
“嘭”一声,房门被踹开,宋锦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走了进来。
“五弟好兴致,广纳姬妾不说,青天白日的,色迷心窍,眼里还有没有这国公府!”
“三姐姐,这是弟弟我的私房事,三姐姐怎可如此莽撞,传出去实在叫人徒生误会啊!”
宋铭虽排行老五,但他比宋锦不过小了一岁,国公府人丁还算兴旺,兄弟姐妹众多,尤其是那些年风头正旺,议亲成婚的也密集,同年出生的兄弟姐妹也不少。
只是,如今这般荒唐行事的不在少数。
“莽撞?五弟若是心中无愧,为何要躲在姨娘的裙摆下?”
宋锦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她朝宋铭脸上甩出那一叠欠条,继续道:“五弟欠的账,是用中公的银子填的。那些泼皮无赖要钱的时候,为了不让他们有损国公府脸面,我先支了钱,将人打发走了,只是府里一向有规矩,凡欠赌债者,自行变卖资产还债,不知五弟这暖香阁里还有几件值钱的东西能用来抵债?又或是我向叔父禀明了实情,让叔父用俸禄来填一填你这滔天的窟窿,如何?”
宋铭顿时慌得不成样子,愁着脸哭起来,动作熟稔地往地上一跪,趴在宋锦脚上,扯着她的裙摆大哭:“三姐姐饶命,要是父亲知道了,指定打死我啊!”
他虽面上如此窝囊,心中却早咒骂无数了。
小厮明明告诉他,有一位交好的富家少爷看中了他家在官场上的门第,想要结交,于是将他赌债都还了,以示真心。
怎么到头来,这些欠条竟落到了府上母夜叉手里?
“宋铭,你是不是在想,你的那位至交好友出卖了你?”
宋铭看到宋锦的那个笑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连嗓子眼也像灌了冰凌似的难受。
眼前的三姐姐,如同地狱来的使者,每一句话都像在为他的荒淫无度审判,直到为他定下死刑。
“你嗜赌成性,四处欠债,成日里不是在家调戏姨娘,就是在外喝酒狎妓,把三房的家底输了还不罢休,这是要输光我国公府的家业是也不是?”
“不…不是…三姐姐你听我说,我们不过赌着玩玩,那些欠条,做不得数的。”
“哦?”
“他们答应我,赢了就算我的,输了,只要我爹帮他们办上几件事,一切负债一笔勾销!”
宋锦像是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话,勾起唇角,随后便有人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那人迈着老沉的步子,举着一把楠木瑞兽杖,清瘦的背微有些佝偻,面上的胡须气得直抖。
“孽障,为父竟不知已被你这逆子出卖了!”
是三房的宋源老爷,老国公的庶子,虽是庶子出身,但有功名官位在身,本也是个有前途的老爷。
只是三房大夫人体弱,子嗣不多,只留下一个嫡出的女儿,早早就去了,这些年宋源也没有续弦,只有几个一直跟着的妾室生了几个儿女。
宋铭也算他老来得子的心尖宠了,只是到了如今他已然明白,这老来得子不是福报,是报应。
年轻时的那些错事,终究报应在自己的子嗣上罢了。
“父亲,您误会孩儿了。”宋铭还要在狡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梁姨娘也瑟瑟发抖地蜷在角落不发一言。
“孩儿一心…”宋铭话没说完,被宋源举着拐杖几棒子打晕过去,梁氏吓得扑在他身上也晕了过去。
宋锦欠着身子小心翼翼问自己的五叔:“五叔,您看这…”
“拉出去,在柴房禁足一个月,将那些姨娘都发卖了,公账上垫的银子我会想办法补上。”宋源面色深沉,艰难却也坚定地做了一个决定:“来福!”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立刻来到宋源身边答道:“老爷,老奴在。”
“一个月后,将少爷送往冀州远房表亲的农庄,三年内不得入京。”
来福没有任何惋惜的表情,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老奴定当好好护送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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