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天空中的余晖却始终未消褪，颜色由橘红渐渐转为赤红，浓稠的仿佛能渗出血来。
一轮血月缓缓升空，又亮又圆，似乎要占据半边天地。房屋、土地，树木，皆被裹上一层透明的血色红布，既阴森又恐怖。
赵景和透过窗户破洞朝外张望而去，满眼都是血红，让他有些反胃不适。
“施主，还是过来坐吧。离子时还有些时辰。”
素羲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目光宁静又淡然。
“外边……”
赵景和转过身，脸色有些难看，似是不知该如何形容。
素羲并未有何多余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夜晚是妖域妖气最胜的时刻，目视过久，有被侵染的可能。施主还是莫要多看了。”
“妖气？”
赵景和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有点好奇：“人被侵染后会怎么样？”
素羲抬头平静的看着他，“死。”
赵景和：“……”
他无言许久，才找回声音：“没有救回来的可能吗？”
“也有例外。”
素羲平和应道：“成为妖主域中的妖兵，成为它操控的傀儡。”
“就像这些杏山村的村民一样吗？”
赵景和突然想到那儿郎，还有他们一路走来时碰到的那些人，心里莫名有些沉重，“那他们这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就要看你是如何定义生死的？”
素羲此时依旧平淡的面容显得有些冷漠，“他们在这域中依旧可以自主行动，有自己的意识，甚至寿命可以无限延长与妖主等同。从这一点看，你可以说他们还活着。只是在人世间的记忆也许会有遗失，只留存妖主设定的指令，犹如傀儡一般，从这一点看他们似乎又像是死了。”
“失去记忆，不就是没有灵魂的空壳？这怎么能算活着？”
赵景和墨眉皱起，“即便能活千年万载，依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意义。”
反正，他若是变成这种东西，还不如让他干脆的死掉。
素羲闻言，没再言语，只是勾唇轻笑了笑。
*
“大师？大师！你在里面吗？”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砰砰敲响，力道用的十分大，像是要将门板锤烂一般。
在这寂静的深夜中，突兀又刺耳。
赵景和本来半眯的眼瞬间瞪圆，刚涌上来的睡意顷刻消退。
他抬起眼眸时，素羲已经起身去开门。
房门刚一打开，儿郎便冲了进来，之前经他自我介绍，这儿郎叫孙恒。
孙恒一把抓住素羲的胳膊，直接朝外边奔去，“大师，那群恶鬼马上就要出现了，您赶紧过去！”
他动作很焦急。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景和的错觉，总觉的他身上的红色外袍比白日里更加鲜艳刺目，盯得时间久了，仿佛有血在上面涌动。
如同一条条细密的血管，汩汩的涌着鲜血。
素羲挡住了他的视线，朝他微摇了摇头，让他莫要盯着看。
赵景和立马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的跟在她的身后。
杏山村不算太大，从孙恒的家到村门口只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三人来到的时候，这里已聚满了人。
素羲面不改色的融入其间，赵景和却不适的朝她身边靠了靠，眼神一直没敢往村民身上挪。
这些村民们和孙恒身上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皆是上红下绿，让人觉得诡异至极。不知道是不是血月的影响，这些村民的眼睛都泛着不同程度的赤红，像是野兽的眼睛。唇瓣乌黑舌头猩红，动作间甚至透着几分滞缓，处处都透着不正常。
赵景和心头有些发紧。
突然，一个苍白的面孔陡然在他面前放大，女人张开猩红血口，笑着问他：“你在看什么？我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两个黑窟窿，泛红的眼珠不自然的翻动着，甚至越翻越快。
赵景和呼吸停了一瞬，袖中拳头猛的攥紧，面上不敢露出异样，“是你看错了，我并未看你。”
“不，你在盯着我看，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女人却紧咬不放，脖子都开始不正常的前倾，像是要断掉一般，“你盯着我你盯着我你盯着我——”
眼看着她的脸就要碰到赵景和。
素羲突然伸手按在女人的肩膀上，掌下微微用力。
面容和善，嗓音轻缓，“他乃我座下小弟子，初出茅庐，难免有些紧张。那些恶鬼穷凶极恶，他想保护你们。”
这话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女人渐渐平静了下来，将目光从赵景和身上移开。
嘴里不停呢喃：“保护我保护我……”
随后转身朝远处走去。
赵景和后背惊起一身冷汗，头皮都有些发麻。
素羲轻瞥他一眼，淡淡道：“莫要小看了他们，不要露出异样，他们很敏锐。”
“她方才是？”赵景和有些后怕。
“妖变。”素羲目光移开，目视前方：“若不打消他们的疑虑，会彻底刺激到他们，甚至还有可能引起妖主的注意。”
赵景和听完她这番话，对这妖域内的危险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还真是，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
头顶血月渐渐移至中空，子时来了！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多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心底无端的揪紧。
赵景和不自觉又朝素羲身边靠了靠，几乎与她胳膊碰着胳膊。
“来了…”
这时，素羲突然说了一声，眸光落在前方的黑暗深处。
“什，什么——”赵景和话音未落。
几十道婴孩啼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响彻天际，在这寂静的深夜中格外的瘆人。
铺天盖地的黑色鬼影朝这边齐齐扑来，扭曲的四肢和五官，外翻的獠牙和锋利的长甲，被血月染上一层猩红血色。
村民们看到这群恶鬼开始四处逃窜，嘴里惊呼不断。
赵景和抽·出手中的开阳剑，手指颤抖个不停。
他看着一旁没有动作的素羲，喊了一声：“喂，你不是要收恶鬼吗？怎么不动？你再不出手这些村民可都要被恶鬼吃了。”
虽然知道这些村民可能也不是人，但比起这些面貌可怖的恶鬼，总要让人更亲近些。
“你仔细看。”
素羲老神在在，指向前方一处，“这些村民不会有危险。”
赵景和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些恶鬼根本触碰不到这些村民，利爪和獠牙直接穿过了他们身体，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愣住，不解的看向素羲。
素羲眼底闪过一抹沉思，“想来这些恶鬼都是魂体，没有实身，根本伤不到村民。”
“可这些村民不是说这些恶鬼可以将小孩儿抓走吗？”
素羲没有言语，良久才出声：“还需继续探查。”
“回哥儿！”
突然，前方传来一道惊呼。
将素羲和赵景和的心神都拉了过去。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孩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被恶鬼死死拽住了胳膊。几个村民站在对面，拉住小孩儿的双腿，不让恶鬼将人带走。
双方互相僵持着，小孩儿痛苦的哭嚎不止，嘴里一直喊着疼。
素羲眼眸一沉，迅速靠近过去。
她右手掐了个佛诀朝恶鬼身上拍去。
小孩儿胳膊一松，被村民紧紧护在了怀中。
方才惊叫那人，更是狠狠拍打着小孩儿：“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锁起来！锁起来！”
小孩儿比方才哭的更加尖利，身体瑟缩不止，不知是被恶鬼吓的，还是被打疼的。
赵景和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抓孩子的恶鬼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
头顶的血月渐渐消失，不过眨眼功夫，烈日再次高悬。
赵景和回过神时，那些恶鬼已经消失不见。
村民们相继离开，小孩儿也被拽走。
“你想什么呢？那恶鬼不是被你打跑了吗？”
赵景和走到素羲身边，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出声问道。
素羲目光落在他身上，说了一句：“那恶鬼是自己放手的。”
“什么？”
赵景和满是诧异，“不是你打跑的？恶鬼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们不是要抓小孩儿吗？怎么又要放掉？
“也许…”
素羲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是不舍得那孩子疼。”
“啊？”
赵景和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素羲摇了摇头却没再言语，她转过身朝前方走去，“走吧，这些恶鬼只会在晚上出现，我们先到其他地方看看。”
“你又发现了什么？”
赵景和连忙追上她。
“我们去看看那个叫回哥儿的孩子。”
素羲步伐沉稳坚定，两人很快便走到地方。
院门没有关上，留下一条细窄的缝隙。素羲和赵景和站在门口，轻易便能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我让你偷跑！打死你！打死你！”
“还跑不跑？还跑不跑！”
“锁起来！把你锁起来！”
尖利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敲打声，以及孩子的啼哭声响个不停。
赵景和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怎下手如此狠？”
素羲没有吭声，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的一二情景，小孩儿被拖着甩进一间屋子，房门重重的合上，铁锁链在上面缠了一圈又一圈，像是要将人困死在里面一样。
她收回视线，转过了身，“走吧，我大概猜到了一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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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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