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试探

——

提起那位素未谋面的秦臻,李铭川有说不出的反感。

三年前这位秦公卿主动请嫁文琢,却不来齐普成婚,而是在帝王主持下办了场前无古人、遥隔千里的婚礼,顶着公卿之名,住进新赐的四公主府。

文琢甚至连他本人都没见到,就莫名其妙多了位遥不可及的枕边人,任谁也没听过这等奇事。

教养让李铭川不随便诋毁别人卿子,心里却总觉秦臻别有用心。

“琢姊曾见过秦公卿吗?”

“小时或许见过吧,但你知道的,我对前事没了印象,故而也可以说是没见过。”文琢道。

八年多前的那夜发生过什么,李铭川并不知晓,但把从母亲和姊姊处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也能推测出当时的险象环生。文琢被送至齐普时头颅滚烫、神志不清,甚至身中奇毒,情况恶劣到几乎让金溪医阁砸了招牌。

好在有惊无险,可保住性命付出的代价十分惨重:文琢从此缠绵病榻,夏日怕热,冬季畏寒,小病缠身,大病难愈,多走几步都会盗汗气喘,四肢怠软,连同生病前的记忆,也一概失去了。

“看来琢姊也不知秦公卿是怎样的人。”

文琢微微一笑。

“秦步晔将军之次子,少将秦叙之幼弟,八年前秦将军和女儿在云关为国殉身,留下遗孤秦臻,母皇为显恩德,将他交给太皇元卿收养。”文琢道,“他年纪与我相仿,听说相貌出众,性情温和,诗乐俱佳,还习过武艺……”

文琢每说一条,李铭川的脸就黑一分,听到最后撇了嘴道:“琢姊甚至专门打听过他么?”

“他是我公卿,我当然要知道。不过有些并非打听来的,而是他信中写的。”

秦臻每月会给文琢去一封家信,没当公卿前,频率是三月一封。从文琢来齐普的第一年到现在,八年半时间里从未间断。

去年有次信件送达时,文琢正好在金溪医阁调养身体,由铭川奉命跑腿带去。在文琢拆信时,他有幸瞥见内容,都是不痛不痒的嘘寒问暖。

“他这次也给你写信了?”

见文琢点头,以目示意被书本压在桌上的信封,李铭川央求道:“好姊姊,能让我看看吗?”

“你看它做什么?”

当然是判断秦公卿到底何方神圣。李铭川肩负护姊重任,一点都不能含糊。

拆开信封,清秀字迹入目,烦闷就在心中蔓生,他强自忍下,启唇读道:

“妻主见字如晤,

“迩来身体可好?初春乍至,闳安四野盎然,思及齐普冬寒未减,甚忧妻主旧疾,上月信中提及气喘之症是否好转?金溪医阁圣手无数,臻本不应过虑,但闻妻沉疴仍重,不免惴惴难安,特于禁中寻来顺息丸三枚,附于信后,若有需要,可备万一。”

李铭川停下,迟疑道:“琢姊上月得了气喘症吗?我怎不知?”

文琢但笑不语,李铭川恍然大悟道:“是诓他的?为何诓他呢?琢姊也觉得他不可信?”

八年来,她给秦臻的回信中都会自称有病,上次染上甲疾,下次就换乙症,营造缠绵病榻、时日无多之衰状。母皇除年节外不会过问她是否安好,平日与闳安联系,全靠秦臻的家书,她如何能信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卿?

文琢道:“棘国贵胄中,我只信三个人:宣王,你姊姊,和你。”

这话简直让李铭川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琢姊怕他知道底细,告诉别人吗?他是你的公卿,妻主不在家,他不该随意出府的,能告诉谁呢?”

这孩子不开窍则已,稍微通事就问个没完。可这些年的朝局风云,复杂的恩怨纠葛,怎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文琢不想回答,只抬了下巴示意他读下去。

“圣上已恩准臻为随使,同靳大人北上齐普,接回妻主。得此殊荣,不胜自喜。闳安至白羊约有二十日路程,思念妻主之心拳拳,必将快马驱驰,昼夜以继。八载一瞬,须臾将至;千山百里,相思可抵。妻主多加餐饭,静心调养,春暖雪化之日或即重逢。

“卿臻顿首。”

信结束了。李铭川携着醋意总结道:“秦公卿真肉麻。”

文琢扬眉一笑,不予置评。

“总之,我觉得道听途说不可信,琢姊还是要亲眼视人的,”李铭川认真道,“别的我不清楚,但姊姊讲过,闳安男子习武只学花样架子,料想秦公卿也不例外。放在闳安尚能一看,放在齐普就不行了。”

他所谓的“姊姊”,就是宣王府郡主李朔,同样没去过闳安,所依据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文琢看着李铭川不甘的小脸,隐约能猜到他对秦臻的敌意从何而来。

说实话,文琢也好奇秦臻究竟有多少能耐,有何目的。

为甚给她写八年的信?为甚三年前自请嫁于自己?是否为完成母皇的指示?

后几个问题,她只能在见到秦臻后观察出答案,可第一个问题,或许李铭川可以帮忙。

“秦臻应是第一次来齐普,”文琢看了一眼远处柳墟服侍的背影,故意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我也好奇,身为秦将军之子,他是否不堕其母威名?柳墟若能帮我试试他的身手就好了,但她决计不肯得罪公卿的。”

“琢姊,”李铭川的双眼在放光,贴近她密谋道,“不用担心,我来帮你啊!”

……

红熔的碳火毕毕剥剥,屋内暖得需要时而开门通风,屋外寒风骤起,将闪闪碎雪吹落房檐。

秦臻的确从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不知北地严冬可持续至四月末,他来齐普时仍没遇见什么“春暖雪化”,甚至被封山积雪阻在半途。

往北翻越横目山,才算进入齐普地界。长时间坐在马上,脚会被寒气动僵,靳大人生于北地,经验丰富,命众人牵马步行,深一脚浅一脚趟出雪道。

“四公卿还受得住吗?”

她路上一直担忧这位来自闳安高门的公卿成为拖累,幸而秦臻远没看上去那般矜贵。

“我无妨,大人不必在意。”

皑雪之下到底藏着树枝还是坑洞,无经验者难以判断,需有人提前开路,后人才可踏迹前行。秦臻走得磕磕绊绊,好在目的地就在不远的前方。

队伍停歇在横目山顶的向阳面,于枯枝残柯的缝隙中,能看清白羊城的坚壁了。身上阴寒被日头驱散,秦臻惬意地眯起双眼,回想来路,又有些后怕。

他确实没想过齐普的冷能如此深入骨髓。

难怪公主每月都患上不同病疾。这种地方,当真适合休养吗?

“趁阳光正暖,抓紧歇脚,然后一鼓作气,赶在天黑前进城!”靳大人下了命令,全队各自歇息,秦臻在一块石旁稍微靠了靠,始终难以定神。

他领公卿身份三年,与文琢互通书信八年,上次两人相见,还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记忆中的她模糊成初春北地的雾气,朦胧而飘渺,可望不可即。尽头隐约可见的白羊城让秦臻愈发情怯。

按照靳大人的安排,余下大多是坦途,穿过一片树林,傍晚正能抵达城门。只是距离目的地越近,路越难走,逆向余晖,黑影蔽目,枯瘦的枝桠被偶尔掠起的飞鸟冲撞,在陌生黄昏中抓挠众人的神经,坐骑也疲乏了,不时梗着脖子发出闹人的嘶鸣。

秦臻拉紧缰绳,努力控制不安的马匹,就在这时,耳中突然捕捉一阵如同哨响的尖啼,像鸟又不是,他还在琢磨声音的来处,眼前就骤然一黑,有什么东西扑簌簌落下,兜头兜脸砸了他一身!

马匹受了惊,载着他撒开四蹄蹿出,秦臻心知遭遇不测不可离群太远,当即喝止奔马,将面上脏污用手抹去。

似乎是碎石渣和灰土,可是哪里来的碎石和土?树上?

“有刺客!警戒!”

卫兵已经冲到秦臻周围戒严,但攻击似乎到此为止,旁人都无事,唯有衣着华丽的秦公卿落了满身黑灰,宛如地底挖出的陪葬品。

靳大人也赶来了,幸而秦臻除外表狼狈外并无大碍,立即吩咐卫兵道:“搜查树林,缉拿刺客!”

可天正渐渐黑下去,树林隐蔽性更甚,追踪凶手只怕难上加难。靳大人刚进齐普就遭遇横来惊变,生怕这是山雨欲来之兆,当即决定暂时放弃搜查,走出树林,先进白羊城,再向宣王寻求帮助。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惊诧。

“一个都别动!”

“大人,刺客抓到了!”

好啊,刺客抓到了!

当几个身高不到肩膀的少年束手就擒、垂头丧气押到面前时,靳大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都是谁家孩子,叫什么名字?家中大人呢?!”

站在前面的三人脖儿一缩,悄悄朝身后看,靳大人当即明白主使者是哪一位,严厉道:“给我站出来!”

李铭川不尴不尬,不怯不怕,仰着一张小脸神气得几乎讨打。靳大人拿灯笼一照,发现眉眼有些熟悉,猜到是熟人家的孩子,毕竟离开这么多年了,哪位熟人一时想不起,便问李铭川家中大人叫什么。

“我母亲叫李鹤。”

靳大人一愣,所谓李鹤正是曾经的顶头上司,再看小孩面孔当真有几分宣王影子,不禁奇道:“你是李铭川?”

坏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宣王世子为何设伏于路,暗算秦公卿呢?匪夷所思,咄咄怪事!

当务之急是别将事态扩大化,若连累宣王府得了蔑视君威的罪名,可就不好收场了。

“你可知今日‘冒犯’的,是四公主府的秦公卿?”靳大人搜肠刮肚,找来这个不会显得太过恶意的词,严厉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还向秦臻介绍道,“这位是宣王府世子,李铭川。”

李铭川是个聪明的,知道见好就收,当即讶异地捂住嘴巴。

“我不知是你,秦公卿,冒犯冒犯,得罪得罪!”

来者身份尊贵,且向自己道歉作揖,秦臻果然不好追究,只硬着头皮道:“无妨,不要耽误时辰,先入城更衣吧。”

“是,是,四公卿先进城,向宣王和公主说明不便,更衣后再见,当不失礼。”靳大人跟着借坡下驴。

至于一身黑灰,秦臻只能暂时受着了。

靳大人为李铭川和他的玩伴们腾出三匹马,队伍继续前行时,秦臻耳中仍能听见几个小家伙得意的窃窃怪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真是故意拦他,看他出丑的?可他并不认识这位世子,哪来的仇怨呢?

身为四公卿的他还会受此威慑,文琢在齐普……当真过得舒心吗?

他怀着诸多猜想,在风灯指引中进了白羊城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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